第二十四章 娉婷之间

  黄昏时分,我和母亲便先进入宫伴着阿娉姐姐,其它家眷晚宴前方才入宫待见。
  阿娉姐姐先前召见我的时候,我处于感情的低潮期,虽说现在仍待在低谷还没能爬出来,但郭嘉下午露了个脸,我的心情便好了许多,与阿娉姐姐倒也是有说有笑,她取笑了我一阵,我坦然的承着她的玩笑话,自觉胸襟宽广。
  虽说许都并不太平,南面被张绣所围,袁术又起称帝之心,心怀叵测地打着勤王名义的豪强士族也不在少数,这汉宫却歌舞升平。或者忧天下的之心都被曹阿瞒给操完了,所以我那姐夫便乐得做一个太平天子,在夜夜笙歌中自我麻醉。可见皇帝这职业也不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呀。
  我觉得这位年轻的国君更加适合与娇妻爱妾泛舟西湖,或者采菊篱下,但很多东西,实在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厅中并无外人,我问这对年轻的小夫妻,问他们可否怨过生在帝王家,要承这天下之不幸,哀天下之苦难,我那姐夫只是笑笑,说他从洛阳一路行至鲁阳,又从鲁阳一路急行至许都,一路上虽说受尽颠沛之苦,但眼见沿途那无人掩盖的尸骨,却是心凉无比,胸中堵着无可言说的悲痛,生在帝王家,便该行那帝王之本份,不能勤政爱民,便该受那颠沛之苦,吃着宫中的山珍,非怨生在帝王家,要为这帝国受点苦楚,便又谈什么生在帝王家,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听到他这番话时,我心中唏嘘不已,久久无法答话。
  阿娉姐姐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妹妹越来越爱操心,担心这些做甚么?”
  我笑道:“我这是多虑了,可见我的思维方式有些不对头。”
  姐姐笑道:“你这小妮子怪话越来越多,说的话都那么奇怪,有时候说话的口吻沧桑得紧,你才多大呐,才论及婚嫁呢!”
  我转过头,正色说道:“可不是正要嫁了么!”
  姐姐掩嘴笑道:“这又过了一年,都年过二十了,也该是愁嫁了。”
  皇帝姐夫伴了我们一会,便回前殿去了,我们娘几个便围了火炉子说话,姐姐与我还有子修、子恒年龄相仿便要亲近些,虽说子恒与子建乃一母所出,子建却总喜欢与那何晏玩在一处,与我们倒不是十分亲近,但母亲却十分偏爱这个未来会才高八斗的小儿子。我想劝曹昂此次出征不要随行,但实在又说不理由,便跟姐姐说了,姐姐与这位兄长之前也十分亲厚,听我这么一说,有些惊异:“这些事情也不是家中女眷也可以决定的呀,妹妹你怎么说起这个?”
  我心里还是有些烦闷,又不好说什么,便急道:“这乱刀乱枪的,拼起来有什么意思,姐姐你留下他,也为日后自己也留条后路吧。”
  姐姐有些沉思,良久才说道:“我并不怨自己生在这王候之家,处在这宫室之内,但我心里却愿着我心里的这些人能够脱得这牢笼。”
  我心情有些沉重,不语。
  姐姐握了我手,眼睛直盯着我:“阿婷,得了机会,你也离了这曹家吧,他们离权力中心太近了,对你我来说未必是好事。”
  我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是否此战真能保下子修,姐姐,你说我跟去行不行,奉孝也去的。”
  母亲本来已出了院门,此时估计准备踱了过来,我们听到脚步声便都停止了说话,只笑着看向了母亲。
  又说笑了一会,时辰便不早了,估计家眷些都来得差不多了,我们便往后殿走去。
  夕阳还未退去,但一路挂着的彩灯早已夺去太阳的光辉。
  我与姐姐一路无话,但心绪都不平静,可能是子修始终要比典韦离我的生活更近一些,所以我不忍见他如此年轻便离开我的生活,我想暂时留住这终究会被历史被吞噬的鲜活的生命。
  阿瞒的长子与次子相临而坐,我知道正史里面这兄弟的其中一人会即逼宫成就伟业登上帝位,我也不相信真能凭已之力挽留下那另一位兄弟,我能做什么,我能上前拉着姐姐的手跟她说快让你的夫君宰杀了子恒,可能么,这大汉天下还期靠着曹家的护佑,子恒的才能是否更加适合靠着那把明黄的椅子,我有些抑郁,但当务之急是什么:子修年后便会随军,会因为他父亲的一已私欲断送掉年轻的生命。
  姐姐松开我的手,坐在年轻的君主身侧,脸上的表情有些迷离。
  我没有跟府中女眷挤在一处,曹阿瞒也未苛责于我,只是与司马朗以及一干人等寒暄。
  “子修。”我侧了身子坐在子修身后,离曹子恒也不远,轻轻唤了一声。
  他俩都听到了我声音,都转过头来,子修笑了一下:“阿婷,何事?”
  我低声道:“子修,你不要去征张绣了,听阿婷一言。”
  子修清秀而又刚毅的脸上闪着疑惑的表情:“这是为何?”
  我循循善诱道:“子修,这战场不是你应该热爱的地方,你可有那很想完成的心愿,或者一直以来到底想过怎样的生活。”我有些词穷,我实在想不出来什么理由能使子修远离战场,但子修所受的教育、一直以来在曹家也就追随阿瞒在这乱世中随遇而安,逐世事而流的人生经历,我实在不指望他能听我的只字片言便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子恒很奇怪地盯了盯我,又看了看子修,但没开口。
  子修沉默了一会,与丁夫人在觥筹交错中交流了一个目光,回头答道:“阿婷,你且容我想想,你突然之间跟我说这个……。”
  我退了回去,加入到女眷中,没有坐到母亲身边,挤在了一堆小姨娘中,与丁夫人挨着坐。
  我很少与除母亲之外的其它女眷深交,与阿瞒爹爹那些姬妾们更是少于交流,刚才见了子修与这养母之间的眼神交流之后,便探了进来,想跟这位母亲说说话。
  丁夫人瞧着面貌大概也就三十岁左右,保养得甚好,至少样貌是这样子的,今日进宫也是穿了命妇的常服,脸形瘦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曹操的审美观倒是不错的。我朝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
  丁夫人微笑道:“郡主给你那兄弟托了什么吗,回了家慢慢道来便是,难道没得了允诺又求到我这里来了。”声音婉转悦耳。
  我抓了抓胸前的辫子,说道:“子修不日即将出战,我想留下他,姨娘你说可好?”
  丁夫人面色有些惊讶:“阿婷这番言论可是得了丞相的授意?”
  我摇了摇头:“这倒没有,我这样想并不是想阻他功名,实是不想有人受这离乱之苦。”
  丁夫人可能之前没想过会是这类事情,还有些没缓过神来,良久,才喃喃道:“可这七尺男儿,不立马扬威,这乱世之下如何取那功名?”
  我有些语塞,实在拿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这通行汉末的金科玉律。
  我食不知味地坐在女眷中,想着子修的事情,也无心看陈出不穷的歌舞,实在想不出来头绪,但不知不觉间却吃了很多东西,酒宴已过半。
  我执了酒盏往子修那边过去,想继续问问他的想法,他笑了笑,远远地冲着我满饮一杯,我也抿了一口,走近之后依旧在他身后侧身坐了下来,正想开口问,他却挥了一下手,说道:“阿婷,你可知阿娉是我亲妹妹,她也不是与你一母同胞,只是生母逝后,我被抱给丁夫人,而她托给了卞夫人。”我当然对这个事情一无所知,但知了之后也对我的认知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或反作用。
  我笑了笑,说:“你这是要离间我与阿聘的感情么?”
  子修埋头笑了笑:“我又离间得了么,况且我为何要离间,我希望阿娉多一个妹妹。”
  他盯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父亲那么多妻妾子女,我却只把阿娉与母亲当作了亲人,先前也觉得你与其它姐妹无异,但见你与阿娉日益亲厚,也当你不一般的。”
  我笑了笑:“如此说了,我还多了一个真心待我的哥哥。”
  曹子恒看着歌舞,可能也偶尔听我们低语,回了头来看了我们一眼:“背着我的面,说什么亲不亲的,只怜我真心待你们,你们倒自成了个圈子,把我给撵出去了。”
  我忙解释,深恐得罪了这位后来的魏文帝:“子恒可不乱说话,哪次得了宫中赏赐,我不是先叫你过来挑选的,我都恨不能把这郡主的头衔给了你了呢。”
  他摆了摆手,朝我举了杯,笑道:“不过是玩笑罢了,谁稀罕你这郡主的位置,自己留着领点俸禄吧。”
  我刚要开口承他的情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子恒却朝远处微笑示意了一下,又回头瞧了我一眼,笑道:“你还有个弟弟,这会子也来寻你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司马懿拂袖而来,一身白衣飘飘,惊起美人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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