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叹兮子修

  我也只好迎着司马懿的笑脸看过去,心里想着:我这边事情忙得不忙了,你还来凑什么热闹!
  子恒朝着司马懿笑了笑:“仲达,怎么先前没瞧着你?”
  司马懿笑道:“我这不是寻来了么,姐姐你这番情状,可是有了为难之事,与那郭祭酒起了嫌隙,如此可如了我的意了。”
  我恨了他一眼,说道:“你能指着我好么,说这话我便不把那面扇子给你了!”
  他侧身坐了下来,仍然轻笑:“姐姐真是在忧心什么,说来听听,看我能否解忧。”
  我斜眼瞄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叹道:“你能出个什么主意么,保得子修不出征宛县?”
  他轻笑出声:“你去找你的郭祭酒或者荀令君,晓以利害便可以了,何苦自己在这边操这么多的心。”
  我一拍大腿,笑道:“可不是么,我倒是钻了牛角尖了!仲达你真是朵解语花!”
  司马懿脸上泛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此我还是说错了么,姐姐你就这样谢我这一句之师的情谊吗?”
  子恒在一旁说道:“我虽不知姐姐你为何要力劝子修躲过宛城之战,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我亦不多加劝解,只是这是大事,还是细细商量的好。”
  我心中有事,便不想与他们多说话,子修也是沉思,间或看看伴在皇帝身侧的阿娉和曹家女眷群中的丁夫人。
  宴毕,我让小喜鹊去凤仪宫取了折扇给了司马仲达,便拜别了姐姐,司马懿说是为了谢赠扇之礼要替我驾车,我也没有拒绝,任他驾了车尾随一干人等到了司空府。
  我依旧想着子修的事情,思忖着天亮之后找郭嘉商量一下,司马懿喝住了马,屈身前来要扶我下马车,我木然的搭着他的手臂下了手。
  司马懿有些担忧道:“姐姐请勿忧心,容我想个万全之策,只是你为何要阻止大公子去讨那张绣。”
  我叹了一口气:“刀剑无眼。”
  他沉声说道:“讨那黄巾贼的时候大公子也曾几度征战,如何这一次便…。”
  我打断他的话:“仲达,我有不好的预感,我不想让子修与姐姐分开,他们兄妹为这曹家做了太多。这曹孟德实在欠他们兄妹太多。”
  司马懿眼神十分怪异地看了我一眼,很久才说道:“姐姐的亲人便只是大公子与皇后么?”
  我摇了摇头:“你是疑惑我为何不敬君父吧,我不是不念生养之恩,只是现下,谁待我若亲人,我便也视他亲人,我见不得亲人离散。”
  司马懿点点头,眼神一扫少年的稚气:“你觉得你对司空直言相告,欲留大公子,能成否?”
  我摇摇头:“不成。”
  司马懿低头想了半天,说道:“确实没有理由能让司空留大公子在许都,这样子,如果大公子无法避免出征,我让家中死士舍命相陪,可好?”
  我抬头,司马懿的脸在黑暗中泛着莹玉般熠熠的光华,让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喃喃道:“这如何使得?”
  司马懿低头笑了笑,理了理我的辫子:“先回去休息,暂时不要多想,从长计议。”
  这从长计议倒是从得很长,先是找来郭嘉与荀彧,苦无良策,而且这两人觉得子修随军出征是理所当然。
  子修也私底下与我谈过,是否出征他并无异议,只托我好好照顾阿娉姐姐,得了空便去宫中探望一下。
  刚才初七,许都形势越来越紧张,曹孟德振臂一呼,人马便拔营而去,留了荀彧这个管家守在许都,理那汉献帝不想理的政事。
  我还没来得及多看郭嘉一眼,还没有时间拉着子修进宫去与阿娉姐姐道别,这许都城便已空了一半。
  我整日整夜地坐立不安,白天便跑到荀彧那里去查看军情奏报,得了情况便急急进宫告诉阿娉姐姐。不知是否是郭嘉为着我的私心还是子修自己的原因,倒是没任前锋,而是统领了后军。
  司马懿偶尔也来瞧瞧我,时不时带我与逛逛空荡荡的许都城,有时也陪我去见荀彧;母亲眼见着我一天天瘦下去,有些不忍,晚上时常来哄我入睡。
  郭嘉出征宛县这段时间,我觉得我过得比在翼州城还凄凉,时时觉得自己处于崩溃的边缘。
  终于有一天,得到了子修战死的奏报,荀彧一脸自责,竟流下两行清泪。当晚我没有去宫里,只是司空府后院来回的踱着步子,眼泪跟着撒了一路。
  一夜未睡,我知道这军情从宛县送至许都有段时日,但我始终不甘心,我想去看看那战场,寻找那未寒的尸骨。
  呆坐了一夜,天刚微明,司马懿从外间闪身进来。
  他脸上也是一脸倦意,满是风尘:“姐姐,今日早了些过来,担心你思虑过甚,便未让人通传。”他见我楞楞的样子,又继续说道:“姐姐得了大公子的音讯了么,我这里也有,可以暂且宽宽姐姐的心。”
  我心里一紧,想要起身起来,但因久坐腿竟然发麻一下子跌在妆台边,司马懿屈身扶起我,手上亦是冰凉。
  他拍着我的背,轻言道:“姐姐,大公子被我的人从尸山血海里背了出来,尚存一口气在,如今人在荆州。我也是才得了信息,现下已是救回来了,只是,让大公子回来么,大公子的意思有些不想返回国都。”
  我缓了口气,叹道:“仲达,给大公子重新换个身份吧,离了这曹家,他也算是报了生养之恩了,心中思的只是保住阿娉姐姐。”
  司马懿抚着我的背说道:“姐姐,你这心里都想的是些什么呀。”
  我苦笑了一下,却不言语。
  我们对坐了一会,他把我扶上床,拍着我的手背说:“姐姐先睡一会吧,我守着你。”
  恍惚间我觉得子修离我近了些,终究不是生死之隔了,那么奉孝呢,不日将归。
  可能累了太久,这一觉醒来竟是下午时分,醒来之时司马懿仍是斜在床边,手隔着被子拍着我的背,眼底也是一片青黑,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我朝他笑笑,歉意道:“辛苦了。”
  他含笑低了头:“哪里。”
  他反客为主的召了小喜鹊来,备下饭菜,自己留了下来陪我吃顿饱饭。
  我们相互地为对方夹菜,言谈间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因为得了子修的消息,而且是个好消息,这老天,这纂史的人终究让我们钻了个空子。
  为了不出意外,我再三叮嘱仲达不可对任何人言及此事,包括那个小屁孩曹子恒,他可是转身便去禀告他那阿瞒爹爹了,仲达笑着点头:“何用姐姐提醒。”
  饭毕,小喜鹊欣欣然进来为我梳妆,司马懿也留了下来在旁边瞧着镜子里的我,我仔细看了便赶了他回去,因为这镜子里的尊容实在是惨不忍睹:脸庞浮肿、面色发黄、唇无血色、眼圈发黑。
  我回头望着小喜鹊:“近段时间我便一直是这面目么?”
  小喜鹊点点头,说道:“自从姑爷随军出征,姑娘便一直是这模样。”
  我取了几颗珍珠出来拿给小喜鹊:“去磨点粉来,我得敷敷脸,姑爷就这段时间就得回来了。”
  小喜鹊接了过去,笑嘻嘻的说道:“是,姑娘,女为悦已者容嘛!”
  我笑道:“你倒是学得挺快的!”
  莺飞草长,这初春的时光我竟是在来回奔走中度过的。寻个了时间,我进宫见了阿娉姐姐,可能她眼见了我的容光焕发的样子,便微笑道:“可是得胜还朝了?”
  我拉了她的手,笑道:“是要还朝了,但不是得胜。”
  她撇了嘴,轻笑道:“既不是得胜,妹妹还如此开心。”
  我回答道:“这得不得胜又与你我有多大的关系,就如同你觉得这天下是你父亲的好还是你夫君的好?”
  姐姐伸手掩了我的嘴,说道:“你还是这般口无遮拦,也要瞧着四人是否有人在侧。”
  我拉开她的手,轻言道:“张济身死,本来他那侄子已经受降,咱们父亲为了那张济的小妾断送了后军大部主力,连护卫也损了不少。”
  见她有些急切的想子,我又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姐姐,子修幸得司马家相救,人在荆州,不思还朝。”
  姐姐朝着盯着地面,一滴泪溅在青石板上,她叹了一口气:“不还朝的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先前与他提过,终究是全身而退了,真好。”
  在御花园的秋千上晒了一会太阳,觉得身体暖融融的,姐夫过来找他的皇后,我便与他俩告别了,临行前低声嘱咐了姐姐关于子修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姐姐也点头表示了认可,我心中关于子修的牵念总算暂告于段落。
  修养了几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愈加红润,想着大军即将返城,心里便又充满期待,每天也出门逛逛,看看河边杨柳,惹惹园中花草,自觉春光无限好。
  去了荀彧府上,得了最近的奏报,我便日日往城楼上去,看着那来处可有战马奔腾,连着三日,终在一场春雨中盼得奉孝归来。
  或者是因为战败归来,朝中并无举行多大规格的欢迎仪式,只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军属日日守在城楼上,我眼见得旗展飘飘,便提了裙子,带了小喜鹊迎了出去。我那意中人骑着马立在眼前,红了眼眶,十分不从容地把我提上马,带我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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