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前缘纠葛

  我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忍,便轻声劝道:“郭祭酒,我受了重伤近乎半年方才醒转,听家父说那次重伤与你有关,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确然记不起来了,你不要介怀,如果是因我而惹来祸患,我便给你陪不是了。”
  他转身对我笑道,笑中有些苦意又有些无奈:“莺朵你不必向我致歉,你本不欠我什么。”
  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跟他说道:“是么,我虽然前事尽忘,但每次你来探我我心里却觉得很高兴的,虽然其它人也让我高兴,但与面对你时的高兴还是不一样的。”
  这位名叫郭嘉的谦谦君子对着我极柔媚的一笑,竟让我有些眩晕感。
  虽然我尽量地与身边的每一个人温和地相处,但是我还是很明显的感受到我与他们的步调不一致,父亲有许多姬妾,但是我脑海中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人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母双亲情深意笃,外婆外公也是相伴到老的,我的世界里夫妻之情不能被分享,我慢慢理解了这周遭的一切礼俗,我看着这些礼俗下那些纠葛的人伦,如履薄冰的过着我的郡主生活。
  阿聘姐姐时常让我进宫,对着我说些前尘往事,不过是些姐妹情深的细节,我会零星想起些片段,但仍旧是些模糊的场景,她亦不对我多说,时常对着我洒泪,细长洁白的手指抚摸着我耳后至肩颈的那条长长的伤口,让我觉得温暖又伤心。
  子恒也经常领着仲达来看我,当然他俩也经常单独来瞧我,有时领我去街上转转,子恒经常送些小玩意给我,偶尔还有首饰,我一一收好;仲达看我的眼神非常奇怪,经常看着看着就有些失神,我曾经问他为何他是我弟弟,他笑着反问我如果他不做我弟弟,我还会送他折扇么,我不记得我有送过他什么东西,只好笑了笑又不言语。
  还有荀令君夫妇俩也来看过我几次,荀令君夫人一见我就哭,让我十分尴尬,又不知从何劝起。
  此上种种,让我对我的身份有了立体的认识:
  一、我穿越了,或者投胎的时候忘了喝孟婆汤,如今是一个没有封地的郡主。
  二、年方二十,虚岁二十一。
  三、未嫁,是否处子之身亦未可知。
  四、人缘不错,还是有很多人对我很好,对着我哭得最多的人对我最好,依次是小喜鹊、母亲、姐姐、荀令君夫人唐玉,当然也有男性对我很好,只是他们习惯了流血不流泪。
  五、我这身体之前受了一次重创,两处重伤一处轻伤:轻伤在手心,虽不致命但伤口极深。两处重伤,一处便是耳后经肩颈直至后背的一条刀伤,利刃所伤,又长又深;一处是额角,跌伤。刀伤让我躺了半年才醒,跌伤让我醒来之后前事俱忘,只模模糊糊听周围的人提起过:那次重创与郭祭酒有莫大的关系。但他们在提到那件事情的时候都尽量绕着走,实在绕不过了才略略提一下那只是个意外,至于郭祭酒,他们只告诉我那个人叫郭嘉,官职一长串:司空军祭酒郭奉孝。
  他们对这郭祭酒越是诲莫如深,我越是心中不安,我想了很久,终于有了些头绪:郭嘉在我这父亲的帐下谋事,我仗着郡主之威欺凌了他或者他的朋友家属什么的,给人家招了祸患,未伤及他人倒把自己给打了一耙,但郭嘉迫于父亲的官威,又看我自食了恶果,于是乎双方都不再追究。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揣测,私底下还是希望原委缠绵一些,最好是私奔未遂。
  某日,雨后,暑热退去,郭祭酒到司空府的后院来探我,我把我的那一番揣测说给他听,他笑了笑:“莺朵,你实是不欠我什么,你不要想得太多。”
  我挽了袖子,拿了小喜鹊手中的团扇,给郭嘉扑着风,说道:“我始终觉着欠了你,你让我放低了郡主的架子来献献殷勤吧。”
  他靠近了我低头拨开我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手指轻触了那伤痕,瞬间我被他的气息所环绕,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手指触过的地方顿时滚烫起来,我口中喃喃道:“郭祭酒,你是认得之前的我么,我的爸爸妈妈都叫朵朵,你口中称的莺朵,便是那时的我么?”
  他眼中充满震惊,有些失控的搂紧了我:“朵朵,朵朵…。”
  我有些措手不及,忙推开了他,小喜鹊在远处别过了脸去。
  他朝我深深拜了拜,并未抬头,只说道:“冒犯郡主了,只是郡主如果想了那些旧事仍是头疼的话,就不要想了,或者那并不重要,现下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的。”
  我低头想了很久,又叫来小喜鹊让她替我把着风,我有要事与郭祭酒商量。
  郭嘉听了我的安排之后看了看小喜鹊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但终究未开口。
  我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斜坐在亭台的栏杆了靠了柱子,郭嘉则坐在了那权当摆投的琴案旁。
  我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郭祭酒,可以直接称呼你为奉孝么,我听见荀令君便是这样称呼的,我听着觉得很好听。”
  他眼中泛过夺目光彩,笑道:“当然可以,莺朵,你可以试着唤我一声。”
  “奉孝。”舌头抵着下鄂,唇齿间发出的这两个音节婉转悦耳,柔软入骨,我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被我称作奉孝的这个男人笑着看我,目光晶莹透亮。
  我看着他轻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觉得我好像是欠了你,而且欠的很多。”看他欲要开口的样子,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继续说道:“你不必加以劝解,我想了这么久,仍是理不出来头绪,但我相信你,你可以让我相信么?”
  他点了点头。
  我仍继续:“我觉得我不仅仅是我,我还是另外一个人,被你唤作莺朵的那个人,奉孝,我不敢跟别人讲起这些,我只能跟你讲,他们不跟我说,但你说了,你告诉我我本是待嫁之身,我想问问你,我待嫁的是何人?”
  “你待嫁的人是我!”仲达含着笑意立在亭子外面,小喜鹊低眉跟在他身后。
  郭嘉站了起来,执了随身的剑,一脸冷意地看着仲达,气氛有些怪异的紧张。
  我也站了起来,喝了一口琴案边上的茶水,想打个哈哈圆个场,便笑着对仲达说:“仲达,我既是你那未过门的妻子,你怎么没把我给护好,连你这良人都给生生忘在脑后了。”
  仲达执了那柄从不离手据说我是我亲手所赠的折扇走到我身边,笑道:“姐姐是在怪我没有早些娶你过门吗?”
  我稍稍移开了些步子,说道:“你娶了我的话,是仍叫我姐姐还是称呼我为娘子呢?”
  仲达直直地看着我,并不顾背后郭嘉那如霜的眼神:“阿婷姐姐,你喜欢我怎么称呼你我就怎么称呼你便是。”
  我讪讪地笑道:“你还是依着礼叫我姐姐吧。”
  仲达紧追不舍:“成亲之后我仍然可以叫你姐姐。”
  一时之间,我恨不能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口中却跳出一句:“我怎么觉得我待嫁的该是军师祭酒了呢。”
  此话一出,气氛更是诡异,这两个人均用灼灼的目光直盯了我看,一个狂喜一个狂怒,小喜鹊却仍是低着头。
  良久,仲达才开口道:“如今说这些都无甚用处,你信那郭祭酒、荀令君,难道便信不过我与子恒么?”
  我低声辩解道:“这婚姻媒灼的,我问了父母双亲,不就得知了么。”
  仲达看了一眼郭嘉,又看了看我,说道:“子恒也曾向司空说过此事,司空言明,阿婷你既前事尽忘,此前种种便都作不得数了。”
  我有些无言以对,便只好笑了笑说道:“你们这般相争,是不是之前都对我起了心思,现在还余情未了,仲达你这般千方百计还圈了子恒替你说话,我这身上的伤莫不是你当初见不得我与奉孝相知,起了害人之心?”
  仲达脸色大变,也不顾我的郡主身份,喝了我一声:“阿婷!”
  我有些心虚,又陪笑道:“我瞎掰的,乱说一通,仲达,你还是叫我姐姐吧,我听着顺心。”
  奉孝听我说了半响,竟是一言未发,也未告别,径直走了。
  仲达一路送了我回房,亦是一路无话。
  雨后的初秋,夜晚凉了一些,但我仍是觉得房中闷热难当,叫了小喜鹊陪我到园中走走,再过两日便是仲秋,月亮挂在天空映得这园中甚至清明,我看着那月色掩映中的清池亭,想起白日里的那番相争,笑着问小喜鹊:“你看郭祭酒和司马仲达,他们谁对我的情意深些?”
  小喜鹊笑着帮我摇着扇子:“姑娘你是要从我这里套些话出来么,姑娘你自己觉得他俩谁好?”
  我低头想了想:“为什么非得是他们俩,难道没别人倾慕我了么?”
  小喜鹊回答道:“姑娘贵为郡主,这普天下的男人,谁不想娶进家门。”
  我想了很久,轻声说道:“如果我不是郡主,这两人还会因我起那争执之心么?”
  小喜鹊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拿了她手中的团扇,自己慢慢摇,笑着跟她打趣道:“只要有这两人在,估计我这一时半会还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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