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青梅之谊

  半响,钟侍郎终于给了郭嘉机会隆重推出身后的妙人。
  听罢郭嘉的介绍,钟毓讪讪的笑道:“时隔三年,奉孝倒真是纳了一位佳人在侧,自此红袖在畔,奉孝不会忘了当年情谊吧?”说罢就含嗔带怨地看了郭嘉一眼,我忍不住抖了一抖,满地的鸡皮疙瘩。
  不是我敏感,这人的言论纵是再粗的神经也感觉得到:他实在没把郭嘉当外人,而是当作了“屋里人”!
  我也不管初见礼仪什么的,拉了郭嘉往后退了退,附在他耳边说道:“这人便是你所说的那才貌双全之人了吗?”
  郭嘉轻笑道:“莺朵你先别急,他此番少年情状,不是故意冲撞你,相处久了,你便知道他的妙处。”
  我急急摆手道:“我可消受不起他的妙处!”看着那钟侍郎看我的眼神似刀子般掷了过来,我又是抖了一抖,附耳说道,“咱们还是早些收拾起到阳翟吧,不过一天的路程便也到了。”
  没等郭嘉回话,旁边的钟侍郎便朝我开了口:“奉孝与夏候夫人须暂时在寒舍住上几日再谈归家事宜吧,估计这几日还会降雪。”
  他这话应该是对我说的,一点也不腻人了,只是我到底是姓夏候还是姓曹呀,人人都叫我郡主,既然是曹司空的爱女,为何在总是有人叫称呼我为夏候?
  小喜鹊之前跟我解释了半天也说不清楚,只说我小时候曾抱给夏候家过,然后又交回给了丁夫人。夏候和曹姓都不属于我,但现在我觉得我需要姓曹,至少这钟侍郎不会轻慢我。
  我有些想拿拿郡主架子,旁边郭嘉似是知道我的心意,朝我微微摇了摇头。
  如果我坚持整装出发的话,郭嘉应该也不会反对,但就看我和那钟侍郎谁的坚持更加有效了。
  但郭嘉并未征询我的意见,向钟毓问道:“城外还有驻军一百馀人,粮草虽足,可备下寒衣却是不够,可否驻在太傅别院?”
  这太傅是多大的官?总没有司空大吧,有了这么大的府第居然还在同一个县城中置有别院?!
  钟毓侧身向前引路,仍是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到前厅慢叙,这里风吹着冷,奉孝,你也还记得那股泉眼么,前些日子我还和大哥在那别院中小住了几日,正好,还不用收拾,直接把军辎搬进去便是,那里暖和,冻不了你的那些将士。”
  这几日确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候了,一路上赵卫和玉典把随行的将士都安排得甚好,虽然也偶有雪飘,但晴日也多,积雪倒不严重,看看天日,钟侍郎所言非虚,估计应该会连着几天的大雪。
  我没有反对,说实话,那些新兵蛋子初上战场,尝到的便是湖阳大捷,但再怎么大捷他们想得更多的还是平日的待遇,郭嘉待他们甚好,估计也是怜他们年少吧,这连日大雪,三军都得停军休整,更何况这拨少年兵。
  一路甚是敞亮,进了前厅,顿觉得一股暖意,炉上炭水熊熊,正座前的书案上摆着写了半幅的宣纸,旁边笔架上横了一支蘸了墨的毛毫。周围的陈设倒也简单,左右一方书案,设有卧榻,一看便是主人经常在此待客或者休息。另有一处屏风在正座的书案后,屏风上无画仅有题词,满满一幅,字倒是写得挺好,但我却说不出来妙处。
  郭嘉停步微微向后:“莺朵,你看那屏风上的字,便是稚叔所书。”
  我点了点头,装模作样道:“挺好。”
  前面引路的钟毓应该也听到了,走到书案前看着屏风朝我问道:“夏候姑娘也懂文墨?”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实话,虽然我对那些书画名家一点也不感冒,但看字好看不好看的眼力还是有的。
  这时代里,但凡男子书写或者描画之类的除了婢妾在旁侍候之外,旁人一般很难得见,病中的时候,郭嘉与司马懿曾经教过我写字,虽然一点皮毛也没学得,但他俩的字确实写得很好,当然也没得比较,只能拿郭体与司马体相互比比,郭体轻逸柔美,司马体清瘦刚劲,倒是与他俩的行事作风很是一致。
  屏风上的字迹风格与他俩的显然又是不同,我着了半天,只觉得好,但却说不出好的原因来,似是取各家所长,却又说不出自己的特点来。
  看他俩都盯着我,我只得笑笑:“实在是语拙,做不了得体的评价。”
  郭嘉笑着打了圆场,掩了我的神色。
  钟毓看出了我表情不自然,向前走了一步,脸色更是不善,追着我说:“但说无妨。”
  我看着他的举动,心中本已有气,现下更是不满,便豁了出去,也不管是否驳了郭嘉的面子,直冲冲的说道:“我也没见过什么名家名品,即使见了也不认得,但钟侍郎的墨宝,我瞧着也不比奉孝的好上许多。”
  郭嘉打断道:“阿婷,你这话就说得过了哈。”
  旁边钟毓一脸迷离,倒是没生气的样子,估计是觉得郭嘉比他好是自然的,还好我没有拿司马懿来说事。
  钟毓盯了盯郭嘉,露出招牌小白牙,却对着我道:“夏候夫人但说,这点度量我还是有的。”
  有吗?我不觉得!
  郭嘉留意钟毓的眼神,看着我浅笑,我似受了鼓舞般答道:“钟侍郎的字写得很好,或者说是太好了,好得让人挑不出来毛病,不仅是我,想是其它人也挑不出来毛病吧。”
  郭嘉颔首笑道:“这便是稚叔的妙处,阿婷你也领略到了?”
  我不以为然的笑笑:“这便是妙处么,一个人哪能讨得了所有人的好,一个人的字哪能融进所有人的长处。要知道,过于圆滑过于饱满的人生或者笔迹让人寻不出错处,可也挑不出好处,你说是吗?”
  钟毓一脸恍惚,郭嘉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笑,凑近我道:“我倒是没说错,莺朵你真是那才色双全的妙人,硬让稚叔说不出话来。”
  我白了他一眼:“这便是才么,你也不怪我得罪你的友人。”
  他不以为然的笑笑:“一个半大孩子,听了你的话,肯定突飞猛进!成就定不输于他的父兄。”
  我闭口不言,和郭嘉杵在旁边看着钟毓沉思。
  半响,那钟侍郎始终回过神来,看我的眼神终于不再有那不屑与轻慢,多了些不明的意味,但与郭嘉说话仍是笑颜逐开,刻意逢迎。
  我没再搭理这两人,只与小喜鹊走在他俩身后。
  钟毓的意思是先传午膳,暂歇之后再去领了兵将去别院,郭嘉却坚持先领兵扎营再作安排,钟毓虽说笑得让人讨厌,但似乎很听郭嘉的话,本是让玉典单骑去与赵卫汇合,钟毓还多拨了两名家丁随行,另外基本上大半钟府的人都领命去别院候着,只留了小部分人看家守院。
  我与小喜鹊合计着终于能在中途也能舒舒服服地让人伺候一回了,心中有些高兴,看钟毓也不那么讨厌了。
  越来越发现我把由俭入奢易这句话贯彻得十分彻底,病中小喜鹊不舍昼夜的照顾我,十分尽心,与我同悲同喜,初时我心里更多的是那个时代里的平等友爱观念,从来没有她当丫头待过,但久而久之,我似乎真的习惯了她为我梳头、服侍我洗漱,我看着小喜鹊那饱受风霜的小脸蛋上甘之若饴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忍:若不是我,她倒也不用受这周车劳顿之苦,还要侍候我这只会吃饭睡觉的主子,唉!
  趁着钟侍郎吩咐府中人等的空儿,我忙与郭嘉细语了几句,表达了我对这钟稚叔的观感::“这便是你口中的才色俱备?!实在是过誉了些吧?!”
  ……..
  “才,暂且不说,那手字确实写得不错,不过估计也只讨那些学究的喜欢而已,我还没看出来,奉孝你原来骨子里居然如此酸腐!”
  …….
  “你见过江东陆逊陆伯言么,那才真的是美的雌雄不辨,又气度不凡,即使没见过,他这般年纪的,就是仲达也比他长得好些,嘿嘿,他有没有说过,他其实觉得才色俱佳的是郭奉孝叔叔?”
  …….
  我说话小声,那钟侍郎离我们还有些距离,应该是听不到的,但他还是转过头看了看我和郭嘉,传达的意思是他不介意我说了些什么,而是介意我为何离郭嘉如此近。
  我读出了他眼中那不明的意味,狠狠瞪了回去,两人刀光剑影了一会,郭嘉在风口浪尖笑道:“你们谁也没必要和对方计较,真不知有什么好在意的。稚叔,这次来叨扰你除了暂避风雪之外,另外是通知一下你年初三到阳翟一趟,以观我和你嫂嫂的大礼。”
  钟侍郎的表情十分惊讶:“奉孝,奕儿才刚过世呀,你这番回颍川究竟是扶灵而是成亲?!”
  郭嘉点了点头,淡淡笑道:“所以才需赶在百日前全了礼,夏候姑娘等了我太长时间了。”
  一时间,我和钟侍郎都没有言语,只沉默地对上负手而立的郭祭酒溢满笑意的坚定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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