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诛心旧物
大军拔营到了山前的别院时,已是过了午后,但大伙的兴致都很高,比打仗那时兴奋多了,个个红光满面,到了居处便在赵卫和玉典的安排下,住进了院子。
在我看来,这别院不仅仅是别院或者别墅,简直算得上是一座小城池,三道大门,第一道进来便有一排护院家仆所居的门房,一溜儿下去,估计没三十间也有二十间房,郭嘉与钟毓走在前方,我回头小声地问赵卫:“这钟家难道也有自己的私人武装?”
赵卫点了点头,说道:“这钟家不比司马家来头小,估计豢养的将士不比我们这支护卫少。”
我咋了咋舌,听凭赵卫安排了一些人抱了取暖的衣物进了前院。
中间这一层的居处估计与前院差不多,散在门的两侧,房间应该大了一些,最里面的内院便比刚才两处又显得精致宽敞了些。
赵卫和玉典忙前忙后的安排膳食与住宿,小喜鹊居然也不怕冷,挽回了袖子去帮忙。
我跟着郭嘉,看着他与钟毓并肩而走,自觉有些身份尴尬。估计现下这庄子里心情最不爽的便是我了,那钟毓让我心中十分不快。
男风一般盛于太平盛世,现今这天下倒是乱得很,我在许都与军中都还没未见哪个男人把同性看得满脸桃花、春心萌动的。许都有青楼妓馆、那军中营妓的队伍更是占了后军辎重很重的份量,可见大家的性取向大多正常,但这郭嘉的同乡,心中的想法估计不是郭嘉的知交荀彧、程昱那般清风明月。
我都看得出来,我不信郭嘉就会一直地视若无睹下去。
传膳时,那钟侍郎居然郭嘉一处用饭,把我另置一席,我心中一忿,也不管旁边人的脸色,起身径身出去了,想是怒气有些大了,书案被我带倒,旁边玉典把书案扶了起来,赵卫和小喜鹊看了看郭嘉的眼色,跟了我出来。
小喜鹊和赵卫劝了我半响,不外乎是些要我忍气吞声的话语,说实话,他们说出这话完全可以理解,长途跋涉了这么久,难得可以安顿一下。
只是到底意难平,忍了许久,我还是冷声开口道:“莫不是还要他出卖色相不成?这下雪天又如何,又不是走不回去。”
郭嘉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脸色有些不好,估计是听到我刚才的话,确实挺伤面子的,他毕竟是个大男人,又得两头兼顾,不可能全了夫人委屈了将兵吧。
赵卫和小喜鹊对视了下,退了出去,只留了我和郭嘉。
郭嘉有些生气,我想了想,如果我是他的话,我该如何处理,真的带了这么一群人裹进冰雪中么?!
我低头说道:“我原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钟毓,你不觉得他的态度有些过分了吗,说到底,他这还算以下犯上,我不与他计较,他这么痴缠到底是何用意?若他留你,你便要弃了我留在这庄子上了吗?”
我还是口不择言了。
他依旧从容:“他只是还是幼时那般情态,在我面前,大约一直是这样子的,他待我的心思,估计也就是子恒公子待司马仲达的意思那般吧。”
“有那么简单,我瞧着子恒与仲达相交如此自然,这人怕是心思不简单吧?!”
“那又如何,这世道是容不了这些心思的,莺朵,你且莫要生气,我有分寸,今日你是受了委屈,我已向稚叔言明,今后,他断不会如此轻慢于你。”
拜“夏候夫人”这个称呼,晚间,我名正言顺地与郭嘉宿在一处,钟毓家的灯油不值钱,燃了半宿,他才告辞了出门,我没有起身送客,心里觉得他待在客房扰了客人的休息,失了礼仪的人应该是他。
灭了灯,黑暗中我笑着跟郭嘉说:“那钟毓出去的时候,真像是失宠的姬妾。”
郭嘉轻叹了一声:“他幼时心思便异于常人,他的这番情思倒也不是为我一个人所发,如今还是先前那样,估计也就这样了吧。”
我“扑哧”笑道:“还不是为你一个人所发,那他用情有些不专吧?!”
郭嘉的笑意中没有嘲笑之意:“稚叔自号流玉公子,倒也不怕人说他多情无情的。”
“那你先前说他才色兼备,也是他自诩的?!”
“他和一帮四处游学的世家子弟喜欢作些无病*的诗词,他们那群少年最喜欢的评价便是这才色兼备了。”
我心下哑然:这钟毓实在算得上是这乱世的一朵奇葩了!
从第二日开始,连着七夜大雪,院中厚厚的积雪,树枝被压断了几根,小柴房也被压掉了一角,还好其它房间都暖意融融。
白茫茫一片,眼底只是那亮得刺眼的白,晚上纷纷落落的下,一到天亮雪便停了,每天推开门:雪又厚了一层。
我拉了拉脖子上的貂皮领子,感叹着钟毓家的腐败,突然想到司马懿到许都时被我强行索取的那件毛领披风,可惜没有带在身上。
这几日似乎有些频繁地想起司马懿,多久没见了,出行天气渐凉,现下已近年关,不知司马懿不往司空府跑的日子里在忙些什么,还有许都,也下雪了么。
我看了看院中滚雪球的少年兵士们,脸上红通通的,笑声恣意的挥酒在这一片银白世界里。我在石家庄的时候,每年都会经历下雪,下雪便意味着不便,交通全部瘫痪,没想到到了这个年代里下雪仍会导致交通瘫痪。
但是,这里的雪,似乎未经污染,比千年后的雪干净许多,我拈了枝头的雪块,触手的那片慢慢融掉。
小喜鹊的脑袋藏在风帽里:“姑娘,进来些呢,外面有风吹着还是冷呀。”她回头看了看:“祭酒大人不在,我还是称姑娘吧,而且我以后肯定陪嫁过来的,叫姑娘也不算逾矩。”
我不讲究这些,点了点头:“你莫要躲在帽子下,你越怕冷就越是冷,你看那边,你可曾觉得他们冷吗?”
小喜鹊嘿嘿笑道:“那我也不怕了。”走了几步,下了台阶,脸还是藏在风帽里。
我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旁边赵卫也跟着下了台阶,跟着叫了一声“姑娘”,我回头看了看他,他在袖管里拿了一件被方帕裹着的东西给我。
我有些疑惑,打开来看,是个手环,银制滚边结了镶青玉、翡翠的络子,还嵌了几朵金银打制的梅花瓣吊在搭扣处,碰触之间发出清脆的声音,十分的精致,与我见过的玉镯子完全不同,除了玉色通透之外,更是做工精良到极致,皇家也没这等做工的首饰头面。
看到我的神色,小喜鹊在旁边替赵卫答道:“姑娘,可能你不认得这件物品了,是司马公子先前所赠,姑娘交给我保管的,前些日子赵卫见我收着,问了我,我也才得知这物品的贵重,本是托赵卫还给司马家,可他家主子说是赠了姑娘便不收回,看姑娘处理了。”
我握到手中,有股凉意,估计着应该是那场意外之前的事了,我确实记不起来了。
想了一会,我向旁边垂手而立的赵卫问道:“前些日子,你家主子跟来过么?”跟了我这么久,果然还是把仲达当作了一号主子。
赵卫低头道:“主子并未随行,不过书信问候而已。”
“问候呢?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主子说,若姑娘问起便提上一提,若姑娘不曾问起,也就不用提起了。”
我日日夜夜跟郭嘉身边,确实是未曾想起过许都的司马仲达,出征前,他还告诉我他留在那里待我还朝,我低语了一声:“许都,也下雪么,那里的雪是不是要暖和些?”
像是自语,又像是问赵卫和小喜鹊,但他俩都没回答我。
我移步往那积了雪的亭子里走,小喜鹊怕冷,得了我话并没有跟来,赵卫不紧不慢的跟着我,我不开口,他也不说话。
我的情绪似被这霜雪压着,觉得阴郁又冰冷,我本不是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对郭嘉也自认为矢志不渝,但想到仲达,胸口还是有种浓重的心疼与不忍。
我转过身,问面前的赵卫:“你现在可觉得跟了我心中有气?”
赵卫眼中坦荡:“姑娘为何会做此想?”
“你不觉得我负了你们家主子么?”
“姑娘,你也是赵卫的主子!”
我无声的笑了:“你是跟对了人,我是说之前,司马家的人都挺好的,待上尊崇,待下平和,有济世之怀。”
赵卫没有说话,想是默认。
“我辜负了你们家主子的情意,你心中可为你的主子感到不平?”
“军师祭酒亦有雄才,为可托之人。”
“是你的想法还是仲达的想法?”
“自大军出发之时,我便跟着姑娘与祭酒,军事情事亦收入眼底,主子,他,亦觉得祭酒为可托之人。”
我笑得有些无力:“他倒是君子坦荡荡。”
赵卫眼底隐隐有惋惜之意:“若姑娘心中有一丝不忍,主子便心愿得偿了,主子他,对姑娘所求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