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小肚鸡肠1
这一晚,雪终于不再落下。
郭嘉的呼吸在耳边轻轻浅浅的起伏,我起身看看窗外,外面一片银白,仲达的沉静的容颜第一次浮现在我的脑中。
姑娘,主子他,对你所求甚少。
赵卫的这句话不停在我耳边轰鸣,让我的心终于泛起了不属于郭嘉的涟漪。
我摸着手腕处的链子,万籁俱静中,玉石敲击出琳琅悦耳的清音,似是与仲达时常流露出的静潋的表情相呼应。
再躺下去时的动静惊醒了郭嘉,黑暗中他的声音不似平日的湿润,有些粗哑:“莺朵,醒了?”
我“嗯”了一声,没有答话,躺在他的身边,顿时感到了股暖意涌来。
他伸手拢了我,似无意中触到了腕间的凉意:“这是什么?”
我伸手执了他的手,一起靠向那串链子:“是仲达送的,先前送的。”
这不是我要表达的意思,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又该说些什么。
郭喜似是完全清醒了,有些要坐起来的意思。
我拉了他的袖子,他只着中衣,映着院子里的雪光,房间里隐隐有些亮色,郭嘉的表情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眼中却闪着慑人的寒光。
“你不是没有要这东西么?!”
…….
“谁拿给你的?!”
“今天小喜鹊说她替我保管了很久,今日还给我。”
“哦,是么?”
“仲达说给了也就给了,没打算再收回去。”
“他倒是大方。”
“他对我所求甚少。”说出这句话,我心中一痛,却似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终究我对奉孝是坦然相告了。
郭嘉没再接我的话,沉默了良久,在被子里握了我的手,嘶哑着声音:“莺朵,我对你,全心相待,也望你一心待我。”
我回握了他的手,感觉到他的颤抖:“奉孝,从一开始,从我病中你时常来探我,或者从初时你在冀州见到我开始,我就把你放进我的心里,那时,你多看我一眼,对我一笑,都让我开心许久许久,现如今,能与奉孝你倾心相许,得成良缘,让我有如在梦中,奉孝,我会一直一直地待在你的身边,一直一直,只守着你,只为你牵挂。”
郭嘉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但听了我这番话,却执了我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我覆上他的眼睛:“睡吧,今晚没有降雪,我们再待些时候便可以上路了。”
他的眼睛有些湿意,我叹道:“将近年关,立春后,奉孝,该是要过而立之年了,奉孝,我来的时候是不是太晚了?”
“没有,莺朵,这样便很好了。”
“我心里想的是若早早的来了多好呀,奉孝,你便不会孤身漂泊那么久,亦不会受这寂寥之苦。”
“莺朵,我觉得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一直一直,从未期许,却收获了那么多。”
“奉孝!”
本是风月无边,郭嘉在抱了我一会之后却突然说了一句:“若你初时遇见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你仍会如此全心相待么?”
“不会。”
“若那人比我年轻,比我很有家世好,比我长得好,甚至比我还爱你,你会么?”
“仲达?”
“嗯。”
我想了许久,觉得毫不犹豫地否定是如此的艰难:“我也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旁边的郭嘉呼吸平顺,没有说话。
我又接着说道:“应该是不会的,你告诉我的前事我都不记得了,不过也不重要,我记得的便是病中,我见仲达的时候不比见你的时候少,但是我却每天都盼着你来看我,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欢欣的。”
“仲达,似乎他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奉孝,我是为你而来。”
黑暗中,郭嘉握我的手紧了紧,温热的唇贴了过来。
仲达的脸容更加模糊,旁边的郭嘉把我带进了沉静的梦乡。
第二日,微微有了些阳光,雪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与那钟侍郎几乎是到了相见争如不见的地步,但他又想与郭嘉待在一处,一遍又一遍地引导郭嘉回味两人共同度过的那些青葱岁月,千方百计让郭嘉描述当年他还是个孩子时被郭嘉抱在怀里的情形,初时我还时不时尖酸地讥讽几句,挑拨一下两人的关系,后来看着郭嘉那冷水煮青蛙的态度,便也放任了钟侍郎单方面的对郭嘉的思慕。
我不再时时与郭嘉待在一处,每当他来寻我时候,我总有种怪怪的感觉,郭嘉的的处世观实在太豁达了,太宽广了。
这日,钟侍郎依旧早早在唤人来请郭嘉去前厅用饭,我照旧没有厚着脸皮跟过去,而是慢悠悠地起身梳洗。
郭嘉在旁边磨蹭了半天,许久都没出门。
我疑惑道:“那边怕是等了很久了吧?”
“嗯。”
“让他多等等也好,天这么冷,谁不想在床上多窝一会。”我仍旧没抬头,自顾自的编我的辫子,把那串珠子嵌进去。
郭嘉走了过来,拉过我的手,我还没有裹披风,窄袖外面套着宽袖,他把我的手一提,腕间的链子发出细细的声音,露出一截坠子。
“还带着这东西呀?”
“是呀!”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不贪恋珠宝金玉,但是我就是不想取下来。
“他让你感动?”
“嗯。”
“那你回去找他吧。”
昨天晚上推心置腹了那么久,看来是一点用也没有,这年将而立的男人为了一串链子吃起醋来。我抬头看他:“你想我回去么,我回去便是了。”
他没说话,但气氛明显极为凝重。
钟侍郎的家仆又过来请郭嘉了,叩了门在外轻轻的传了话,说了两遍后,脚步声又渐远。
郭嘉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口气,态度像是软了下来:“你不喜欢稚叔,所以特意招了这些事来气我么?”
我闻言冷笑一声,直视着他:“我还不至于那么幼稚,我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一清二楚,我留个念想,宽着仲达的心,碍着了你,你性情平和,又宽以待人,容得了钟毓的那些龌龊心思,就容不了我对仲达的半分歉疚吗?!”说罢,我回身,不再看他。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像在极力忍受着什么,彼此沉默了半响,他甩门而去,那上轻下重的门来回晃了几晃,发出刺耳的声响。
小喜鹊过来的时候,我已梳洗完毕,她拉了我去看赵卫与那百来十兵士在院中忙活。
估计是好吃好喝了养了几天,兵士们在赵卫的指挥下用钟家的洒扫之物以及手中的兵器在院中铲雪,说是体力活,却像是打架斗殴一般十分兴奋与激昂。
但想到与郭嘉的争执,我还是有些融入不了这喜庆的气氛中,百无聊赖地抖了旁边腊梅上的雪,折了枝腊梅放到鼻尖处嗅,有些鼻塞,闻不出来味道,不过是装装样子,打发打发时光。
赵卫把手中的家伙交给了近旁的兵士,走了过来向我行了礼,与小喜鹊搭话道:“化雪挺冷的,让姑娘让房中去休息罢。”
我朝他挥了挥手,示意无妨,袖笼里的手链发出细微可听的声音,赵卫脸上泛过一丝宽慰的笑。
我突然间想起好像有几日没见着玉典了,便随口问道:“玉典呢,有几日没见了。”
赵卫脸上作恍然状:“还忘了告诉姑娘,玉典领了主子的命,折道回许都了。”
“也是,你们出来了那么久,也没有回去复个命,他这趟回去是告诉仲达我现今安然无恙么?”
“呃,玉典他领的是军师祭酒的命。”
“哦,他何时背主另投了?”
“姑娘这是开玩笑了,至我们领命随了姑娘,便就是姑娘的下属,姑娘如此尊崇郭祭酒,我们也自当相随。”
这关系可真够乱的,这时代里的人已经没有立场到了这么可怕的地步了?!
我正在一边唏嘘,郭嘉与钟毓并肩而来,郭嘉负手而行,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旁边的钟毓低眉顺眼,保持着露齿而笑的样子。
这副场景万年不变的出现在这个别院的各个角落,终于继无数次后再次飘到我的面前。
估计他们也是才用完饭过来,只是跑这冰天雪地来做什么,我倒是很纳闷:以雪景为题,吟诗作赋?
我冷着脸没理他们,装作没看到,继续闻着没有香味的梅花。
终于近了,近了,更近了!
我正思索着是否回头一顾倾人城,却听到郭嘉沉声问道:“阿婷,用过早食了么,天冷,多披件衣服。”
我“嗯”了一声,他语调虽稍显冷痰,还是含着些关心,我想着是否就借着这个坡下驴算了。
正待回赠一些关切的话,旁边郭嘉走近了些,似无意似有意地说道:“这么操练一下子,恢复些气力,咱们明天就可以出门,估计要不了两日,便到得了阳翟,家里虽比不得钟侍郎处,大家的暖饱还是可以保证的。”
旁边钟毓愁云惨淡地看着郭嘉,瞥了我一眼,眼神却又转为万箭齐发似的哀怨。
我心中一喜:欧也!终于可以踏上归程,摆脱这一辈子也不会被郭嘉收房的小伪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