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故人夜访

  郭嘉自年未弱冠便已出仕,大部时间在洛阳、许昌及青州奔波,极少回到颍川,二十一岁从袁本初那里辞了出来四处游学,偶而去回家中盘点些事务,也是形色匆匆,这次带了我回来,心中倒是从未有过的激动,这话听起来倒也不假,因他脸上确实泛着兴奋的红光。
  他此番虽是扶灵而来,但显见的,怀里的本郡主我才是此番的正事,且不论奕儿并非亲生,即使摊上了养父这个名头,但也确实没多少亲情在里面,很难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路上我问了他家中妾室都去了哪家,又对哪些妾室情意较深,他都笑了没回答,只说归了家一一说与我听,我心中十分期待,只等寻了个由头闹他一闹。
  远远看去,郭府占地面积极广,估计比那钟侍郎的府第小不了多少,四四方方的立在一片田庄间,似人间仙境,又飘着尘烟袅袅。
  郭府先前便得了讯知道家主近日归来,不知道报讯的是骑兵还是那只黑鹞子,总之接待工作做得十分井然有序,待我虽不似郡主那般行叩拜之礼,却全然以主母之礼待我,我心里十分高兴,含笑受了这些礼。
  虽说郭家人丁不旺,但与其它世家大族一般,也是设了前厅后院,规格与许都的祭酒府类似。
  进了府门是前院,种的也不是梅兰竹菊这类风雅之物,倒是些贴在地上的卷心白菜,旁边还立了锄头,生活气息十足,菜地长长的一溜,旁边有些对称的居所,应该是仆役所居,十分整洁干净。
  进了后院便是亘古不变的长廊,这时代里,长廊真是多呀!主人家的居所与待客之处掩映在一排藤架处,离得不远的还有一排规整的客房,应该是仆役收拾出来不久,客房外甚至没有一样多余之物。
  我被郭嘉拉着从前院到了后门,一路所见倒也清爽宜居,骑行了这么久,居然也不觉得累,只笑嘻嘻地问着郭嘉旧时的事情,听他说着幼时的趣事和无趣的事。
  郭嘉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着说,不停的说慢慢说给我听,他得先去安排些事情。我估计是为着那些兵士的驻营的地方,也没多拦,便随他去了。
  旁边一个一直跟着我们的人叫来了一名唤着娇人的妇人服侍我沐浴更衣,自己跟了郭嘉出了后门,我估计那人便是郭嘉不在府上时做主的詹事,我问了娇人,娇人点头称是,夸了我花容月貌,聪明过人,我看了一眼她,心想着这娇人名字好看,还挺会来事的!
  我之所以说娇人是个妇人,盖因她梳了个妇人发髻,若说年龄应该和我也差不多。
  娇人替我放好了水,便要过来替我更衣,服侍我下手,我摆了摆手,示意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不知所措在站在一旁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我便请了她出去,心里想着还是小喜鹊好,要换个人还得有个几个月的适应期。
  一番热气腾腾之后,我换了娇人为我准备的衣物,觉得十分舒服,除了那被马僵勒过又沾了水便火烧火撩着疼的右手掌心。
  娇人为我准备的衣服很是漂亮,上衫系着带子,裹件马甲,下身是这里妇人常穿的黑裙,缝了几层,下摆虽然不宽,却很暖和。我穿了近一个季度的披风,老是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藏在披风里,这样子把自己露了出来,倒是身段全显了出来,而且还很神清气爽。
  出了浴堂,我结结实实地打了几个喷嚏,旁边郭嘉迎了过来抱了抱我:“可是冷着了?”
  我摇了摇头:“哪里,才从暖气里出来突然有些凉,其实进了屋也就不觉得冷了。”
  他扶了我往屋里走:“要不还是披了那兽皮?”他一直坚持把那貂衣叫做兽皮。
  我摇了摇头。
  后面娇人仍是跟了上来,郭嘉对我的态度显然让她十分地吃不消,估计是见得少了,以后习惯便好了,我心里对她说。
  那管家上来吩咐娇人侍候郭嘉沐浴,郭嘉正欲开口,我抢道:“算了,我来吧。”
  看着管家与娇人那惊愕的表情,我又补充道:“不劳詹事费心,以后奉孝都不需要女侍在旁了。”
  那两人仍是被冻住了的表情,郭嘉凑近笑道:“怕是以后,除了莺朵,我便要不近女色了。”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那两人听见。
  待到郭嘉沐浴净身完毕,天已经擦黑了,詹事已经让厨房准备好了菜食,只等郭嘉吩咐便可布菜。
  我正与郭嘉说着菜食种类的话的时候,外面嘈杂声起,应该是赵卫领着人马入了府,推门一看,果然。
  但不仅仅是赵卫与那帮兵士,他还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消失多日的玉典,另外便是裹了一身风雪的司马懿。
  这两个人的到来应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觉得意外,郭嘉应该也是没有料到这种情形的,但神色上,我确实没他淡定。
  见到仲达我自然是惊过了便喜,上门热切地与他握手拥抱,挥手替他解去风帽,掸去他身上的残雪:“何时出发的,颍川连着下了几日的雪,可是冻着了。”
  仲达伫自站在那里,看了看郭嘉,先向郭嘉行了个礼,才又迎向我的关切。
  从许都出征到现在,时隔不到半年,但面前的仲达已全然脱去了青涩,成熟稳重之气愈加明显,下巴处青须一片,估计是一路走来,也未注意仪容,风尘之气仆仆而来。
  我唤来娇人,让她去多准备些热水,让一路急行的众将士洗去疲乏,再服侍司马公子去浴房净身更衣。
  仲达却朝我拜了拜:“姐姐不必麻烦了,此番本是叨扰了郭祭酒,如此这般,岂不更是失礼?!”
  我朝郭嘉笑笑,对仲达道:“都是在自己家中,也不必这样子见外,你身上的雪化掉之后,衣服早就湿了,早些换下吧,过些日子便是春节了,寒了身子可怎么过年呢!”
  郭嘉难得地附和了两句,也让娇人先去给仲达备上热水,回头又看了看赵卫,眼神莫测。
  先不管他们恩怨如何,千里之外我看到了仲达就跟在冬天里点燃了一把火一般觉得暖融融的,这毕竟是来自许都的牵挂呀!
  我兴致勃勃地问仲达:“你是何时动身往颍川来的,一路都没有休息吗?”
  仲达低头答道:“自从姐姐收了我的心意,我便动身前来了。”
  心意?!那串链子?!
  我抬头看赵卫:“你何时告诉仲达的,叫他这么累星夜兼程地赶了来?”
  赵卫没有回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郭嘉,低了头。
  仲达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不小,完全足够郭嘉听到。
  我从仲达身身边往郭嘉那边挪了挪,他皱眉看了我一眼,把怀里揣着的东西递给了我:“他此番来不单单是为了瞧你,还有其它事情,是我让他过来的!”
  说罢转身走了。
  赵卫拉了小喜鹊也跟着退了出去,估计也是去郭嘉那里领罚了吧。
  顷刻间,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仲达,我帮他抖了披风上的雪粒子,又踮脚帮他解披风:半年未见,竟又长高了许多。
  披风的带子在脖子前缠了一圈绕到后颈系的带子,我细细替他解了,埋怨道:“过了年关,我们便回许都了,你找到这里来是做什么,风雪连天的,万一出个意外,你让我去哪里寻你?!”
  解了带子,仲达自己把披风放在旁边架子上,对我说道:“姐姐,我想看看你。”
  “如今不是见着了吗?”这厮心意未减,我心里暗道。
  “是呀,见到了,真好。”
  “这本是高兴的事,怎么也让你说得愁云惨淡的。”我尽量轻松些说话,心里想着郭嘉先前那话,若是先遇着的人是仲达,我还会这般么?
  “姐姐,郭奉孝是所托之人,我今日来,也是想看着姐姐入了这门。”没等我把话题往这上面靠,仲达已主动跟了过来。
  我心中不忍,说实话,我确实把仲达当做了弟弟,甚至比子恒还要亲近的弟弟,不忍他伤心,不想他委屈,但他的心思,我确实成全不了:“其实路上,我们的大礼已成,回了家宅,只是为了全那宗祠的族礼。”
  仲达的声音更是低沉暗哑:“我先前就觉得应该是这样子,姐姐不会狠心让郭奉孝等那么久,果然如此,这样挺好的。”
  我拿出手中的链子,伸到他面前:“仲达,你送我的东西,奉孝看着不喜欢,他让我还给你,如此贵重之物,我亲手交还给你罢。”
  他把我的手往回推了推:“断没有这个道理,姐姐,你收下吧,你就算还给了我,我却没有放它的地方了。”
  看我哑然,他眼神涣散:“姐姐,你待我真狠。”
  我轻叹道:“我虽是顾着奉孝的想法,但心里面,也是想着如何不让你伤心的。”
  他低头笑了笑,凄然道:“你心里想着要多心疼我,但却时时地地的伤我心,因你的每一个做法,都是在顾着郭奉孝,你待他,才是真正地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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