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花暗柳明1
嗳,对着一个重病的人,这话似乎又说得太狠了些,我回头看着书案边一脸正色的郭嘉,示意他再给些好话。
他将手放到书案边,轻敲案面,向着被三床被子压着的仲达道:“也劳你安排了赵卫他们一路从许都到颍川对我夫妇二人多方照拂,我也不是不知恩的人,你就在这庄子上好好养着,将养好了身子,我们再设宴谢你,那时饮上一杯,也当是你赔了先前的罪了吧。”
我跟着接了一句:“如此甚好,咱们还像以前那般。”
郭嘉起身走到我面前,牵了我的手,对着仲达道:“你待阿婷的心思,我便在此谢过了,阿婷既把你当作比世子还亲的弟弟,我自然也不会薄待于你,我们先出去看看,可能大夫已经在前厅等候了。”
跟着郭嘉出了门,小喜鹊在旁边刚领了大夫过来,也没多说,大夫便提着医箱进了松然居,我想回头跟过去看看,郭嘉拉了拉我的手,目光一凛,我便也乖乖地跟他回了停雪苑。
停雪苑里积的雪明显比松然居要多得多,可能是因为松然居里有几颗大的云松,青青白白地立在那里,添了几丝翠色,所以不像停雪苑这般一览无余的全是白乎乎的一片。
郭嘉一路拉着我也没让我多留意这纤尘不染的院落,径直把我拖进了房间,待到坐下,我才发现一身都暖乎乎的,肯定不是急走这么一小段路便能得来的热意,倒是被仲达刚才的那番语所惊到。
奉孝身上手上也是暖乎乎的。坐了下来,他握着我的手放到嘴边触了触:“顺道把这边该了的事情了结了,拖着也不是办法,总觉得有个心结。”
我嗯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原委。”
“你真是一点也不怪他吗?”
“我想可能是吧,他也是爱而不得,走了极端,当初虽是酿下了大祸,但现在,不也好好的了吗,只是你亦莫要记恨他了,毕竟那么大的孩子,犯错是难免的,好好引导也就是了。”
“莺朵,你真能容人,那钟毓犯了这种错,你也能一笑而过吗?”
我立马摇了摇头,很肯定的道:“那肯定不的。”
“那不就成了吗,你且不管是否还记着这旧恨,但终归我的肚量比你要大那么一些,这些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只是那司马仲达,心思慎密,考虑周祥,这么一颗七巧玲珑心,全用在儿女情长上面,可是浪费了!”
“那有什么浪费的,他年岁尚小,未及弱冠,你还想着他上阵杀敌不成。”
“你倒是呵护他,真把他当亲弟弟了!”
“你这样说心里便是没有心结了,说实在的,这亲情友情什么的,对我来说实在没有界线,别人对我好一分,我便怜他十分。奉孝,你知道的,我在这一世里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亲人,待我好的,终究也就那么几个人,仲达,他的情意是偏激了些,也是真心待我好的。”
郭嘉靠近了我些,把我拉到他怀里:“莺朵,你也有颗玲珑心,你说你连手头也舍不得弹我一下,是这样的吗?”
我靠他在怀里,用手轻轻的环住他的腰:“你觉得呢,我在这里可谓全然从头开始,舍弃了之前种种,唯一念着的便是你能过得好好的,什么都好,没有一丝忧愁与苦楚,丰衣足食、平安康乐,若有人要破坏这些,我即使是拼了命也不允许的。”
“先前那坎咱们早就过了,是我没能好好地护住你,你且莫说这些让我汗颜,昨儿里我还抽了那马一鞭子,还好没摔着你,现在想想悔死了,你可是一指头都舍不得弹我一弹的。”
我扑哧了一声:“要不我现在弹你一弹?”
他抱我的手臂紧了一紧:“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莺朵的心里只存我一个,只是有时候你使起那些小性子,着实让人恼火!以后可别再招些像司马仲达那般的人了,一根筋似的,也不知他从哪里瞧出了你的好,那情念竟是如此的坚若磐石。”
“那咱们给他找门好亲事罢?!”我仰头望他,做冥思状。
他笑了笑,抚额道:“每次计议这人的事,你总会有这么一出,何时才能翻翻新?”
我嘿嘿道:“咱们把他嫁出去,以后常来常往的也是两家人,也不用避讳,可如今他这样子,见我一次伤神一次,终究不算个事儿。”
郭嘉叹了一声:“莺朵,我才发现,你实在是个狠心的人,还好,你待我是满腔的情意,换了位置,我若是那司马仲达,真正不敢深思下去…….莺朵,这番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怪那司马懿了,他这样子,也是没法子了,虽是不择手段了些,毕竟也是源于情深。”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埋在他胸前。
他端起我的脸打量了许久,狠狠地吮了一口我的嘴唇,道:“虽是娇美可人,可也不到艳惊四座的地步呀,这司马仲达,怎么才拉得回来呢!”低头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把你藏起来锁起来也不是那么回事,只是你以后还是得注意言谈方寸,不可引来什么风流少年郎,生些莫名其妙的事。”
我点了点头,自认魅力远远不够,但得了郭嘉此番谬赞,心里还是有些喜滋滋的。
说了会知心话,我们便像两只兔子一样挤在一处取暖,正无言了一会,小喜鹊敲门在外禀道大夫在前厅候着,我们便起了身去前厅听那医嘱。
大夫估计已准备长话短说,说了就出门,我们看到他时他腰间挎着药箱,风帽也戴着,见了我们只浅施一礼:“郭先生,夫人,那位客人只是风寒,照夫人的法子,捂出些热汗,褪了毒便好了,方子我都写好了,府上家人会跟着老夫去铺子里拣些药材,回来煎了与姜汤一并饮了,将养些时日,估计能在大年前恢复康健。”
我向他道了谢,詹事找了个人来跟大夫出门去药铺。
郭嘉与詹事从后门出去了,说是去族中老人那里走上一趟,送些年货,估计从后门绕过去也是顺道到后院庄子上去打望一下兵士的起居。
我领了小喜鹊与赵卫往松然居去看看,估计还是那番模样,但这仲达居然不好好待在许都过年,不远千里跑到颍川来认罪伏法,这心也实在太诚了!我心里感叹着,边走边叹气,几步路,便走到了门外。
门是合着的,赵卫去推开了门,领了我进去,虽然这松然居里有那云松衬着的翠色,但这房间里倒是比停雪苑里冷了许多,估计是没有人气的原因。
詹事又跟着郭嘉出了门,我便回身对旁边的两人说道:“这样子,赵卫,仲达本是你是旧主,现在他身上不大好,你还是在这里照看着他,旁边有偏房,你去领两处,让人收拾收拾,小喜鹊也跟着过来照顾照顾,伺候一下汤药热茶,要不然,可能年前还好不了。”
他俩一一应下,赵卫去通知前院的仆役,小喜鹊上前帮忙把仲达扶了起来。
我忙制止道:“你让他好好躺着,好好蒙蒙汗,这样子折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得起来呢。”
仲达可能身体稍好了些,我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仍是烫手,但也不似刚才那般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了。
“姐姐,不妨事,我躺着也挺好。”
“那怎么行,你躺下来才好得快。”我止住了他几欲起身的架势,扶着他肩膀躺了下去,忍不住埋怨道:“昨天夜里你披着披风,天黑也看不得清楚,这才发现,你几时瘦成了这副模样?!”
“慢慢就好了,有劳姐姐挂心。”
“好了,你别说话了,我就在旁边守着你,待会药就送来了,我已经着人去候着,发了汗,再喝点驱寒的药,仲达,你慢慢就好了。”
“姐姐,你真的是不怪我伤了你?”
“我哪里伤着了,眼下是你身体不适,别说那么多话,我就坐在床边,看着你,你好好躺着休息。”
他没再说话,一直盯着我,不舍得眨眼,眼内除了那片红通通的赤色之外,似还饱含着一汪碧水。我没再看他,只得拉了拉被子,将他盖得更严实一些。
他再张口欲言,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开口,又将手隔着三层被子覆在他的手臂处,终于他闭了双眸,眼底清泪滑下。
药很快送来,端进来的已是煎好的汤药,我站起来坐到床脚,小喜鹊替了上来,扶仲达起身喂药,这小姑娘有些认生,端着碗杵在那里看着我,我示意她慢慢来,不要烫就着就行。
我远远地待在床脚,生怕仲达还存了心思,若他向我撒娇发嗔,我少不得要去哄哄,但我实在小瞧了他恢复情伤的能力,他没有用那深情眸子看我一眼,却也没有劳烦小喜鹊,自己接过汤碗,从善如流地喝了下去。
小喜鹊收了碗退了出去,我踱到床前仍旧坐在旁边,他睁开双眼朝我笑笑,复又闭了眼侧了身,不一会儿,呼吸眠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