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浮生半日
山水与人物一样,也会让看着他们的人心中产生喜恶感,我对面前的这人一见倾心,自然也觉得滋养他的山山水水充满了灵动感。
那天到了郭家府第的时候已近黄昏,手心受着伤,心里含着酸,对这座小城自然也没多留意,今天出门细细看了,才发现也只有这个地方能养出奉孝这般的妙人。
许都因是战时的陪都,城内的豪族先前虽是昌城,但自皇帝搬了家,自然也搬来了一大帮心里打着各种主意面上却都心存汉室的更大的豪族,一番新旧豪族的较量之后,许都城倒是大了许多,但城内的建筑却是风格各异,说好听点是各领风骚,难听点就是良莠不齐。
但阳翟与许都全然不同,小城格局不大,却似浸润着千年的风华,街巷两处的木楼亭台很像我上一世去过的平遥,只是这里一丝做旧的痕迹也没有。街巷两侧并着一些杂货铺、糖饼店、店面稍大一些的便是酒家、饭店与客栈,郭嘉告诉我来往住宿的人的基本是行商,大多都是往许都去做那些大户人家的生意,也有京中大户自己的采办。
也有青楼妓院,说是青楼,但一点也青,木楼上招摇着着色不匀的桃色布幡,挂了个名不副实的清雅苑称号,我笑着问奉孝这里面的姑娘如何,奉孝侧了身子对我笑道:“倒是比不上许都的和芜阁里的佳人。
我明明只是与他开开玩笑逗逗趣,但他这么一说,这玩笑倒被我开出了一丝酸味,我挤了挤他,往开阔的街面走去。
一般街巷都不怎么命名,尤其是这种小城,最多以某个地标建筑或者动植物命名,比如红房子、三颗柳之类大俗化雅的名字,但这条街居然取了名字,还在街头巷尾立了牌坊,篆刻着硕大的朱红字体:阳关道!
我笑着跟奉孝道你有无听过一句俚语,叫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他偏头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回答道:“听着倒是押着韵脚,也顺口,只是不像是什么好话。”
我嘿嘿道:“放心,我是不会给你机会让你对我说这话的。”
他揽过我的腰,搂近了低头在我额间触了触,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也是。”
这阳关道上聚满了卖年货的商家,弄得整条街都红通通的,放眼望去,满目都是红彩,衬着房顶的积雪,十分的鲜艳好看,我欣喜的心情又喜上几分,拉了郭嘉去逛那竹编挂架上的红灯笼、红编绳,小女儿情态十足。
大抵恋爱中的人都是如此吧,前世的那个世界里,我会恨不得拉了奉孝的手在繁华的步行街面对着四处穿梭的人群大声宣告着这是我的男人!我们彼此相爱!
在这里,我把满腔的爱意稳妥地放在心间,想着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流露出来,与奉孝细水长流地泡在这蜂蜜海里。
郭嘉站在我旁边微笑着看着我,接过我递给他的小玩意,一一付钱,一一收好。
阳关道的正中间便是府君的衙门及宅第,怪不得,一方大员所在的大街,自然要取个名字,我笑着跟郭嘉说这府君文化程度不高,取个名字都不晓得找个艰涩些的,至少也可以糊弄世人呀!
郭嘉把我买的小玩意结成一串搭在手臂间,依旧牵了我的手:“这路是先前那位府君命名的,现在这位也不过是依了旧例,没有再改。”
我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莺朵,你可别小瞧了府君,虽不如司空府里的那些人那般名满天下,却也都是济世之才,这前后两位府君均是拜在了水镜先生门下。”
“水镜先生,这名字倒是风雅。”
“嗯,世人给的称号,族姓司马,单名一个个微字。”
“是仲达家的哪位远亲?”
“你这思维真是一点也不会转弯的吗,前朝官封司马的又不是司马仲达他们一家,袭了封号为姓的自然也多,不过这远亲嘛,可能许多年前也是吧。”
“这人还没有打着河内司马的名头在世间混,想必自视甚高吧,座人弟子几何?”
“遍布颍川全郡。”
“这阳翟府君可比得孔子坐下的子贡、颜回?”
“那倒未必,杰出者均已出山各为其主了,还有几位在你那司空父亲的府里供事呢。”
“我倒没怎么觉着,我看我面前的这个人才是满腹经纶,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呢。”
“莺朵如此高看,在下便承了就是。”他含笑搂着我转身往回走,也懒得谦虚一番。
我止了步:“这就回去了,你不带我去拜访?”
“拜访什么,就拿着这串贺礼吗?”他晃了晃臂章的一串红绳结和红福字。
我嘿嘿笑了,随他前行。
将近中午,街边的小吃摊热闹了起来,妇人带着小孩连哄带骗的声音夹杂着摊贩的吆喝声,街巷随着渐升的太阳一起慢慢沸腾了起来。
上了城里稍大一些的酒家,渐近中午的饭点,大半的席位都坐了人,只有最中间和靠窗口的位置几个位置还空着,我急走几步占了个临街的,一坐下才发现冷风直往脖子里钻。
我十分不雅地打了个喷嚏,郭嘉拍了拍我的背:“去中间坐吧。”
我瞄了他一眼:“这边风景独好。”
“好,好,这样也好。”他笑着依言坐下。
坐下之后,紧随着的酒家跑堂吆喝着郭嘉报的菜名,不一会儿,菜和酒齐齐送了上来。
我没注意菜的品种,倒是发现果然这边风景独好,临街对着的居然是那桃色鲜艳的勾栏院。
我朝对面努了努嘴,郭嘉也转过头去看了看。
我笑着跟他说:“这可是个看姑娘的好口岸,怎么没人坐这里。”
郭嘉拈了菜放了嘴里,边吃边说:“这里民风淳朴,这里的人大概都不好这口吧?”
我哼了一声:“那这勾栏如何还开得这般姹紫嫣红?!”
他闷笑了一声:“可能是开给你看的吧。”说完还伸出头去张望了一下。
我站起来,把窗户拉下来扣上,顿时街边的嘈杂声与吹进我脖子的风声都消音匿迹了,清静了许多,也暖和了许多。
吃饭的时候,郭嘉也与我说说这阳翟的风土,比如哪里有座小庙,哪家书院上学交的钱粮最多,以及当年那勾栏院里哪位姑娘最讨阳翟人的喜欢,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状甚神秘的趴在桌子上问道:“奉孝,你跟我讲讲实话,你当年,是否去过这对面的清雅苑或者许都的和芜阁?甚至其它地方的勾栏院?”
郭嘉正在吃着一片五花肉,见我趴在桌子上的架势便早做好了各种反应的准备,但我的问题一出来,那块肉仍是在他的喉咙里噎了一噎,他忙喝了一口汤,半响才盯着我,一仍悔意甚深地答道:“不仅这对面的清雅苑和许都的和芜阁,以及其它地方的勾栏院,甚至军中营妓那里,我都少不得去走过几遭。”
我皱了皱眉:“几遭?”
他正经的表情上滑过几丝戏谑:“莺朵觉得呢,一年总有那么几十回吧,我倒没有算过。”
“真的吗?”
“嘿嘿嘿嘿。”
“奉孝?!”每次我与他开这般玩笑,或者想套出什么话来的话,基本上最后都是我丢盔弃甲。
郭嘉摸了摸搭在他腿上的那串红绳结,把他们排在桌面上,笑着说:“莺朵,跟你在一起,真有意思。”
我气量狭小,心中已经有些生气了:“一点也没意思!”
他捉过我的手,把那串红绳子放到我手中,说道:“你数数,你买了多少小玩意,有几个小玩意,便是我与多少姑娘有过滴水之欢。”
我打量了一下,虽是不多,但约摸也有十来个呀:我怎么买了这么多的小东西!仍是不欢喜,即使我没买那么多,或者说我就没有买,难道还说你郭奉孝年将而立却至今保持着处子之身么?!
郭嘉推了推我的手,执意道:“你数数,数数呀,我虽没记这种事情,但为数确实不多,基本上都在这上面了,指不定还有多的呢!”
我看着手中的一串大红深红,不愉快更甚:“你们颍川阳翟实在脱离历史舞台了,现今还保持着结绳记事的习俗吗?!”
郭嘉笑了笑,放了筷子:“莺朵,你快多吃些,再气的话,肚子气饱了,就没地方填食物了。”
我仍是看着摊在面前的那串红绳结,觉得这东西实在面目可憎之极!想要打开窗子扔出去,又怕碰着街面上过路的花花草草,正巧,旁边一个妇人带着一双六七岁的儿女正准备离席,那对小朋友一直盯着我面前的红绳结子。我慈眉善目地对那小姑娘笑道:“你过来,我送给你。”
小姑娘欢快地走了过来,一点也认生地接过我手中的拴得长长一串的红绳结子,也不说谢谢,转了身便向旁边的小男孩炫耀。
那妇人也不阻拦,也只是回过头来对我笑笑,用目光表达的谢意,便领着喜笑颜开的一双儿女下了楼。
送出去了今日购物的战利品之后,我看着眼前的郭嘉,又觉得他是冰清玉洁的属于我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