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异客婵娟1

  远远地瞧了那母子模样的三人离开了酒店,我们也跟着下了楼结帐离开,少了那串红绳结子搭在臂上,郭嘉的神色自如了许多,他凑近我身边小声道:“莺朵,其实我也不好这口,至少在遇到你之前是这样,虽然也有过这种荒诞不经的行为,但于我来说,走进我心里的,也只有一个你而已。”
  声虽小,音却明。
  午后,暖意融融,即使看着房顶树冠上的雪,竟也只是觉得美不胜收。
  郭嘉说是詹事已如往年把家中事宜安排妥当,这除夕夜,他带着我过便是了。我靠近了他些,问了婚期,得了答案便喜滋滋地跟在他后面逛那片还未踏足的北城。
  我前世不过是在寻常人家,父母都是普通的机关公务人员,与曹操这种权倾朝野的大京官自然不可比拟,甚至比不得郭嘉甚得上意,志得意满,那时候我似乎也偶尔羡慕那些视金钱如粪土的天之娇儿女们些,我甚至还记得我当时最喜欢的车还是甲壳虫。但是落到这乱世,锦衣玉食,出门则有轿辇代步,也见惯了皇家铺张、富室豪奢,但实实在在的,以郡主身份过的每一天,都不如他们唤作姑娘时待在奉孝身边的每一刻,而最让我留连的还是现下这般与奉孝携手漫步街巷、行走尘世。
  我把这些话说与奉孝听,他听了心中似有感慨,却也只淡淡地说了声:“再等等些日子吧,你眼前的这一片太平也得来不易,也是前场战事拼来的偏安一隅。”
  是呀,偏安而已,偏着许都、洛阳而安,而这两座城池不稳,这颍川的太平,也实在不过是过眼云烟。
  打发时光的地方很多,至少在城北是这样,城北透着清雅气,这种清雅与东南面的那桃色清雅苑全然不同,绝对是高规格的清雅。之所以说它清雅,七分来自于那四面细柳拂风的镜湖,一分来自于那三三两两临湖的棋室、舞坊,一分来自于那三层楼的客栈,檐飞壁雕,大气又精雅,绝对是高规格的,不仅仅品味不俗,也算是这阳翟城里最高的建筑了,只是比它旁边玉兰树矮了大概几十公分,余下的这一分便是这颗挺拔却不又失妩媚的玉兰树。
  我指给郭嘉看那颗玉兰树上的叶子上点点白雪说道:“这么冷的天,怎么没掉叶子?”
  “河边杨柳依依,玉兰自然要留了叶子与柳叶在风中相合。”郭嘉笑得眼中春风一片,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我姑且把这话当做情话罢。
  于是,我也含羞道:“你不掉叶子,我也不掉叶子。”疯疯傻傻的。
  郭嘉凑近我细语:“你不脱衣服,我也不脱衣服。”
  我的脸皮纵有城墙倒拐加炮台那么厚,此刻也是耳根子红得滴血了。
  我除了下跳棋之外,对棋一窍不通,或者说我对琴棋书画均是一窍不通,但这里面,我对舞蹈还是很感兴趣的,先前在许都,也在司空府里看过几场舞,还进宫观过贵人的舞蹈,虽说不出妙出,但也还能评出高下。
  我拉了郭嘉进那看起来稍大些的舞坊,最中间搭了台子,四周设有茶桌,几乎满座,我们在中间好容易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刚刚落坐,便过来两个青年说是要与我们拼个桌。
  我有些不悦,但郭嘉在旁边点了头,我便挪到郭嘉旁边扭扭捏捏地坐了下来,那两个青年执了羽扇状似风流地侧身坐了下来。
  台上不过搭了空架子,主角还未登台,场中私语不断,声音不大,大多数是男人,却没有人扯着喉咙大声招摇,像是在比赛谁比谁更加声色文雅、举止风流。
  对面俩人自是熟识,落了座便开始言语起来,似是为了还郭嘉让座的情谊,还把郭嘉拉进了他们说话的圈子,我只得坐在圈子外面听着他们说着这高朋满座的由头。
  原来一个月前,一个名叫婵娟的年轻女子与一位年轻的公子住进了旁边那家高大的客栈,半个月后,那位年轻的公子突然弃了佳人而去,独身去了也罢,问题是走的时候没有结清房钱,也没给这位佳人留下分手费,这位佳人只得除了身上的环佩玉饰,做了房钱的一半,另一半再也凑不出,便只得投了这家舞坊,现下已有半月,倒是引了整个阳翟的文人雅士倾巢而出,只为观这位佳人风采,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观之不尽。
  郭嘉只在一旁听了,也不接这两人的话,我却不胜唏嘘,忍不住叹道:“可叹当时怎么没有人冒出来充一番英雄,解了这位佳人的一时之难,如若这般,这位佳人便只舞给他一个人看了,倒也不用拿到这台子上来任众生亵渎。”
  这话一出,我觉得亵渎这词可能犯了旁边两位羽扇青年的忌讳,话刚落音,便往郭嘉身边靠了靠。但那两人却并未动怒,居然一脸赞同,口中不住附和,显然都对号入了座把自己当做了救美的英雄。
  饮了两口茶,对面两位不住地夸那位婵娟姑娘的花容,郭嘉仍是不说话,偶尔转头看我的表情。我知道他想看我的反应,但我在这方面肚量甚大,我很能接受别人长得比我好看,容貌这东西,两人初见时确实顶重要的,但相处下来,其实这容貌反倒是最不重要的因素了。
  郭嘉告诉我说他初见我时我半死不活的从马车上爬下来倒在他身边,纵是再天香国色,但那番情形,实在不能说是他觊觎我的美色;而在我的记忆里我初见郭嘉是在病中,那时的他虽是芝兰玉树般清俊秀雅,但现在的我,更爱他这颗未曾饱经沧桑的心。
  旁边那两人应是明白我是旁边这位公子的娇妻爱妾,夸完了婵娟姑娘的美色之色也顺带着对我的姿色做了高度评价,我一一收下,对他们含笑点头,旁边郭嘉强忍了笑意,捏了捏我的手。
  说笑间,婵娟姑娘终于登台。座间鸦雀顿时无言。
  我们的位置不是很靠前,前方还有两排茶座,我的眼神不大好,许久没戴眼镜,但视力仍未恢复。影影绰绰间,台上女子个子很高,侧对着我们这边,正低了头向观众席行礼,着一袭桃色舞衣,染得十分鲜艳,头发梳了高高一个髻。
  我转头对郭嘉耳语道:“这姑娘可能不简单,她那头式,应该是宫中贵人或者世家大族的家眷会梳的发式?”
  郭嘉点头道:“嗯,可能是逃妾。这世道太乱,难说。”
  年方少艾的貌美婵娟嫁了一个已过天命之年的豪族老翁,胸中思春无限,于寺庙途中或者街旁道边被登徒子调戏,适逢英雄出现,退了骚扰之人,盈盈一握间、秋光眼波中,芳心暗许、暗渡陈仓、携手私逃,可叹妾意浓,郎情浅,颠鸾倒凤地过了短短半月的蜜月期,英雄卷了细软辎银继续行侠仗义,可叹婵娟姑娘自此便流落天涯、身无可靠,可得倚了跳舞这门技艺成为了这乱世的一叶浮萍。
  我絮絮叨叨地在郭嘉旁边编排着婵娟姑娘可怜的身世离奇的遭遇,郭嘉低调地与我笑与一团。
  那厢婵娟姑娘已经致完了欢迎词,向我们这边拜了过来。
  她直起身来的时候,那张浓丽又婉约的脸实在不能让我将她与年方少艾、娇弱无依的这样的词联系得起来。她的眼睛很大很深,眉目有些像山那边的印度女性那般的浓眉深目,嘴唇也有些厚,鹅蛋脸,脸颊上施了浓重的胭脂,更加映得她五官突出,艳光四射。是个与时下红颜不一般的美人。
  司空府后院或者皇帝后宫储着的那些侍妾、后妃流行的是细眉杏眼、樱桃口小翘鼻,如同这镜湖四面扶风的弱柳,唔,而这位婵娟姑娘便是那立在栈边挺拔妩媚的玉兰。
  上一世我的身高并不出众,但落在这乱世也算是婷婷玉立的高个姑娘,可是与这婵娟姑娘相比,那就是沉舟测畔千帆过了,从我这角度目测,婵娟姑娘肯定不止一米七,她若俯身行礼,我们还可将身着舞衣的她视作一个弱质女流,但她平身俯视众生时,姿态端端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傲然。
  我不知道座中男子之前看这婵娟姑娘跳的是什么舞,但我个人所见,她应该更加适合跳那种稍带些阳刚气的剑舞或者带些煞气的舞蹈,那些霓裳羽衣舞什么的,倒并不十分适合她。
  乐师在下面敲了音,婵娟姑娘一个大退步开了舞,腰间的红色带子随之舞出,随着她节奏不一的步伐舞得座下芸芸众生迷了眼乱了神。
  她一身红色,踮了绑着红色缎带的的脚,指间划出一道道的弧线,缠在纤腰处、挽在手臂间的红练随着她的舞姿在空中翻飞,发出凛冽的声音,一片片红浪下婵娟姑娘的面容艳丽无双。
  我忍住心跳,回头对郭嘉道:“那根红练舞得倒是收放自如。”
  郭嘉看着台面上的那一片迷乱的红,神色如常:“我瞧着却是个杀人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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