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故人何来1

  “什么意思?”仲达与奉孝异口同声道。
  大夫被他们的声调吼得抖了一抖,解释道:“不严重的,于安胎无弊。”
  我朝他俩摆了摆手:“无妨,大夫,你且说说,这有孕是多久前的事儿了,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应该是过了百日了,现在胎固得很,脉象沉稳有力,只是房事还是节制些好。”
  我微有些脸红,郭嘉厚颜的在一旁点头,不理会我,仍是问那大夫:“这金中毒是何时的事?”
  仲达苦着一张脸:“姐姐,我再不济,也不会行这般事害姐姐。”
  郭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这意思。”
  大夫沉凝半响:“像是日积月累而来,份量倒是不重,对身体无碍。”
  我一拍大腿:“对了,你们别紧张,这种金中毒,多了去了,你们听说过没,大气污染,食品加工?”
  这仨古代人摇了摇头,一脸迷茫。
  我不解释,但大夫百般表白再加上我的不以为然,总算让面前这俩男人略过了金中毒,讨论起孕事来。
  郭嘉还把我和仲达赶到屋外,自己拉了大夫询问些孕期注意要点,我估计是一般人等听不得的事,果然,那大夫告辞的时候,老脸上泛着一片红晕。
  这个消息出来之后,一时间,整个郭府家翻宅乱、鸡飞狗跳,府里上下乐得眉开眼笑、喜形于色,一点也不内敛持重。
  对于我分室而居的提议,郭嘉未采纳,他的理由是:前三个月胎还未稳的时候房事都还那般尽兴,现在大夫都说可以,自然没必要分室而居。但是,夜间的他比起先前来,唔,万分温柔。
  这肚子里的小东西被我无意中藏着掖着了三个多月,硬是一点也没冒出来,但被大夫找出了脉象之后,这小东西立马疯长,半个月时间,完全达到了小腹微凸的标准。
  有几天时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若不是那大夫说出了这桩喜事,肚子会不会一直这样子深藏着不显山露水。但更多的时候,我还是摸着肚子压抑着将为人母的狂喜。
  郭嘉找了仲达一起去城外洞林寺拜访水镜先生司马微,其实作为一名家眷,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偶尔为之,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位家眷还怀着身孕,想来还是有些不妥,可是我要跟去,谁还拦得住我,更何况我还揣着张王牌——郭嘉的子嗣!
  郭嘉拗不过我,只得携妻带子地拖着仲达一起出了门。
  洞林寺是水镜先生的居处,兼作讲学之用,地儿不大,本来我们还想唤个侍女随行,人选都拟好了,就是那个柏合,虽然仲达不置可否,但思量了半天,还是决定不带随侍的人,这侍候孕妇的活儿,就只能劳烦军师祭酒大人了。
  郭嘉出门必是随身佩了柄长剑,曾经我以为他有那传说中的武功,虽然他的那柄剑从未出过鞘,我仍是把他当作了深藏不露的高手,今时我才发现深藏不露的人是司马仲达,他劈荆斩麻的时候剑光四射,剑花在对着一串植物时都舞得鬼哭狼嚎。
  至洞林寺的交通工具我提议的是马,但他们都不同意,我只得屈尊坐到了马车里面,无奈道路不宽,两个赶马的人只得下马开路,郭嘉装娇弱只在一边抓着马僵不让马乱跑,仲达一身白衣与那些枝丫做战。
  还好,路程不远,过了桐梓林便是坦途。
  洞林寺的山门很小,童子见了我们便回去通报,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估计这方宝地经常有人来拜访,因为山门前石阶中间处早已被磨去棱角,十分光滑圆润。
  童子刚折了身进门,我们只来得及拾阶而上,门内便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一位约摸四十岁年纪的中年人迎了出来,一身青衣,面色红润,下巴无须,踏着笑声而来,让人如沐春风。
  郭嘉扶着怀有身孕的娇妻。
  仲达走在前面迎那人,应是看出这个风采匪然,拱手道:“何劳先生出门来迎!“
  那人朗朗笑道:“贵客至,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之后,他们又寒暄了些什么,我是一字也没听,跟着这人走了山门,绕到学堂,一路上我一直在思忖的那句“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我即使古诗词再不济也知道这两句与那家喻户晓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起共同出自唐代李太白之手。
  仔细看了跪坐在中间那位健朗无须的中年男子,我想了许久,刚才便觉得始终不对,这会终于醒过神来:这人没有留须!
  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并不是指当前的男子都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事实上他们会修剪胡须,让下巴处亦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我伸手摸了摸郭嘉那刺手的下巴,轻声问道:“这人为何下巴刮得如此干净?想来刀法必定了得。”
  郭嘉轻声回答道:“很多年前便是如此,至于原因,我倒没听人去打听过。”
  我们到这洞林寺恰好逢着了中午的饭点,学堂没有专门的饭堂,就将书案,撤了笔砚便是餐桌。
  我们入乡随俗,这书院里的学子大多是十来岁的少年,比仲达还要年少,这水镜先生是郭嘉的旧识,而且看起来还不仅仅是点头之交。
  饭菜很是简陋,毕竟是冬天,新鲜菜很少见,萝卜是主菜。
  水镜先生没有发现我的神不守舍,对我们三人道:“粗茶淡饭,奉孝自是习惯,还希望尊夫人与仲达贤弟不要见怪。”
  “别有一番风味,别有一番风味。”我看着这个可能与我来自同一个时代的人,心中想着要不要与这人来一场相见欢呢!
  君子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座中的三位君子却你来我往地讲着天下形势,并不回避我这小人亦或女子,当然亦不回避座下的那帮少年,那些少年不多语,听到精彩处便停著垂手洗耳恭听。
  饭毕,座下学子自行撤去碗筷,方才那开门的童子把水镜以及我们三人的餐盘一一撤掉。
  郭嘉此番前来可能还有一番意图,似乎是准备把这水镜游说出这洞林寺,可这水镜亦未故作姿态,像是铁了心准备长驻在这破败的寺庙里。
  我止住了郭嘉那迷惑众生的言论,对他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水镜向我投过来一瞥,赞同了我的看法:“夫人慧质兰心,奉孝艳福不浅。”
  我谦虚道:“谢先生谬赞,小女子蒲柳之资,哪当得了先生这般看得起。”
  “夫人这是谦虚过甚了,只是方才奉孝那番言辞,夫人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政见什么的无法议及对错是非,甚至正义与非正义也是不能划定的,这般算来,外子坚持是那番言论没有错,先生这么来年的所坚持的信仰也是无可厚非的,外子坚持治国平天下,先生所求的则是修身齐家,这可称作理想的东西,实在说不上什么高尚不高尚的。”
  仲达在旁边点了点头,他那番准备深藏心底的情意似乎又泛起了点火花,在眼中闪呀闪的,我瞄了他一眼,及时的把火花给扑灭了。
  水镜是为数不多听过我奇谈怪论的人,此刻也拿了一双眼正色看我:“夫人哪里人氏?”
  仲达没听过我的真实来历,一心把这披了身郡主皮的女子当作了心上人;我对枕边人倒是坦言相告了;水镜先生,似乎是与我同时代的人,是么?
  一时情急,考虑了半响,我也没顾那底下还有一帮少年在旁听,缓言答道:“我们家离北京城不远。”
  司马徽的反应已不能仅用手足无措似颠若狂来形容了,良久,他终于平静了些,挥退了学子,又吩咐童子出去关了门在院外候着。
  他做这些安排的时候,手脚与声音都是剧烈的颤抖着的。
  郭嘉约摸知道是什么情况,走过了些去安抚,仲达却全然不知情,在一旁楞楞地看着。
  饮了两口茶,司马徽盯着我,双眼通红:“夫人是何时到了这里?”
  我转头看郭嘉,郭嘉答道:“公元196年,农历丙子年,建安元年。”
  司马徵喃喃道:“去年,前年?夫人家住北京?”
  “不是,石家庄。”这三个字吐出来我才发现它离我那么遥远。
  “我也是石家庄的,我们家住正宁县,夫人可是在那红鸣山间走失?”
  “或许吧,但我记得是鹤鸣山。”
  “哦,音很同,可能是同一个地方,那里有一处石桌?”
  “嗯。”
  一问一答间,我们之间的气氛低迷了起来,原本想的相见欢成了抱头痛哭!
  郭嘉对仲达不再见外,我与司马徽对着我们那个时代的暗号,奉孝拉了仲达去向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解释他们共同的心上人来自何方。
  久旱久甘露,他乡遇故知。那一世时我亦曾与一帮学姐学长师弟师妹们在校门口边吃着烧烤喝着啤酒用一口河北口音在天子脚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没承想,到了这地儿还能用久不操练的河北话与老乡来一句:“时隔半生,君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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