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慰心安
好色而慕少艾,应该是任何一个时代的每一个男性的通病,那一世里还有法律和道德的约束,而这里,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包括那个文明时代过来的司马徽,不也娶了两个吗,可是即使是这样子,我还是非常的委屈与不情愿。
其实,多一个人或者多几个人与我一起喜欢郭嘉,对他好,将他放在心上,应该是极好的事情呀,但为什么我在面对这个事情的时候,心胸一下子就不那么宽广了。
荀攸惹出了这档子事激怒了我之后,自己领了玉典回营,春华踌躇了一会,也小跑着跟在玉典身后回去了。
因着仲达的事情,我这几天心情本就反复,每天都躲在帐子里与春华话家长,刻意避着那容雅,其实早该想到,她的营帐离荀攸那处不远,郭嘉每天往来与主将营,出入大多与荀攸一起,容雅应该早见到了奉孝吧。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待奉孝的身份转化的:这淮南的送亲使君忽然变身为敌营的谋士,一时半会的,怕是她也消化不了的。
“她自己去找曹司空说的,若是嫁了我,她必定说服吕候献城来降。”郭嘉低声说道。
我觉得全身无力,我不喜欢和他讨论这种事情,河边有些冷,我屈身抱膝斜着坐在那带着寒霜的枯草上,也不想说话,只看着眼前静静的河流。
“你别担心了,莺朵,没有其他人的,我身边不会再纳人的。”他的声音很软,也蹲了下来,单手托我的下巴,另一手支在着地的膝盖上,像是在恳求我一般。
“奉孝,你觉得,有更多的女子,她们,喜欢你,好不好?”我觉得极累,方才与春华私语时的轻松不知道藏哪儿去了。
“无所谓,有人喜不喜欢我,与我关系不大,只要不碍着你就行,看着你这样,我就心酸,所以,还有无人问津的好。”
“可是,她是郡主,吕候的长女,年轻,也还可爱。”是呀,容雅长得并不算特别美,但我记得她穿着郡主的命服时拖着长长的裙裾的身姿,就像清晨的露珠,纤尘未染。
“嗯,你也是郡主,曹公的三女,或者,排名老四,年轻,也还美丽,是伯懿的母亲。”奉孝的声音有些暗哑,他倾身前来抱住了我,“莺朵,没有其他人,真的,莺朵。”
我伏在他怀里,安心的哭了起来。
奉孝拍着我的背:“起来吧,寒霜刺骨,别湿了衣服,回头让人看见,还以为大白天的,我都在荒地里对你做了什么了呢。”
我举着他的袖子抹了抹脸,手往身后一摸,屁股那一片果然被我坐湿了,顿时又羞又气。
“好了好了,又哭又笑的,在别人面前装成一副端庄模样,为这点小事就闹成这样。”
“不是我跟你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曹司空眼巴巴的看着前方这座城池,以及城里的那几万精兵良将,若是那容雅真把吕候说通了,我可不真的多了一个妹妹!”
“你真以为,天下所有的女子都跟你一样,揣着一颗七巧玲珑心么,莺朵,我们这里的姑娘,与你们那边不一样的,她们中的大多数,生在王候之家,长于妇人之手,能有多深的见识,不是我轻看女子,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一个女人,就跟你说的那样,最多吹点枕头风,兴风作浪的本事也就那一点;况且,前方的这座城池,与城中的精兵良将,我们并不是等候对方领兵来降,而是,志在必得的。”
他说了半响,我只得回了一句:“枕头风,也是很厉害的。”
他抚了额头,叹道:“同感。”
隔了两日,许胖子鬼眉鬼眼地端了盘新鲜果子过来请我吃,说是曹司空特意去寻了给我的。我刚伸手拈了一颗,他便急吼吼地将我请到了主将营。
曹司空笑眯眯的居上而坐,一膝挨地,一膝靠在旁边侍妾的怀里:“阿婷,请你过来呢,为父是跟你商量个事情。”
我看着齐身跪坐在左边的容雅,她正抬着头看我,一脸的惊异。
我转头向曹操道:“若是她的事情,我是肯定不允的。”
曹操笑了笑,挥手退了旁边侍候的侍妾:“公达倒是没说错,你实实在在是个妒妇,这方面,你若居次,估计没人敢称第一。”
我沉默不语:妒妇就妒妇,总比把奉孝往别的女人身边推好吧!
静了一会,容雅俯身说道:“实在不知,原来初云公主是司空的女儿,并非……”
曹操打断了他:“当时情势所逼,郭奉孝都给我说了,那是权宜之计,也就是为了保命!若是让吕奉先知道了阿婷是我的女儿,哼,对她不会像我对你这般好吧。”关键时刻,曹操还是要护我一护的。
许褚打了门帘进来:“郭祭酒在门外候着。”
“让他进来吧。”曹操自斟自饮了一杯。
一身紫色缎袍的郭嘉闪身进来,也不多礼,微拱了一下手就站在我身边向曹操道:“曹公,方才我听仲康说你把阿婷请了过来吃果子,她近段时间身体不适,怕吃坏了肚肠。”
“是啊,我请她过来就是给她好果子吃,可她,硬是不吃呢,奉孝,你说怎么办?”曹操笑着问郭嘉,也不计较他礼数不周。
“不吃就不吃吧,我看曹公还是依着阿婷算了。”
曹操笑了笑,对容雅说道:“莫说我曹营,就是这天下,估计也没人敢打奉孝的主意,所以,改日替你择个好女婿,至于劝降温候的事情,劝就劝吧,他若不降,也就算了,把他打下来就是了。”
奉孝拉着我的手跪向曹操行了个大礼:“嘉定助曹公,将这城池,收入囊中!”声调平平仄仄的,还押着韵。曹操听了十分高兴,便拉着郭嘉上席对饮,挥手让我和容雅先退下去。
其实容雅与我的关系并不算坏,只除了她被送出城的前夜,与我争执了几句。但现在这种境况,我在她眼中,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个好人吧。
她跟着我退出营帐之后,低眉顺眼的,倒也没对我横眉冷对,我越过那片空地,看着春华正与玉典在一处说话,正准备开口招呼,身后容雅轻轻问了一句:“阿婷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忍不住抖了一抖:“容雅,我以为你早回去了呢,你这样子突然一说话,很吓人的。”
她稍稍抬了头,眼眶有些红,是了,一个养在深闺的候门小姐,被虏来这个地方,虽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但是委屈,定然是没少受的。
“我的封号是文衍,你若称我为郡主就唤封号吧,亲近些的人叫我阿婷,你这样叫我,我觉得怪怪的。”我尽量和颜悦色,不让她觉得我在以势压人。
“林司马,我是说郭祭酒,已经是文衍郡主的夫君?”容雅的声音很小。
我点了点头,笑道:“是呀,还是我孩子的父亲。”
“容雅自知比不上文衍郡主,这番要求本就是逾矩了,还希望文衍郡主不与容雅计较。”容雅说这句话时,像是鼓足了勇气。
我叹了一口气,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我能把她怎么样,不可能就因为她对郭嘉起了倾慕之心便把她拖去喂狗吧,妒妇这名头我还担得,毒妇,倒也还不至于。“走吧,容雅,我去你那边看看,我瞧瞧你的吃穿用度,别委屈了你。”
容雅的帐子里空荡荡的,地下铺的毛褥都透着湿气,伺候的那两个婆子也不见踪影,“容雅,这帐子里,平时都没有暖炉的吗?”
她低了头:“本来是有的,我让她们拿去用了。”
“为什么?!”我很是诧异。
“文衍郡主,也不怕你取笑了,我怕这炉火翻了把帐子烧了。”她语气中带着怯意与尴尬。
“小心些也是好事,只是莫要委屈了自己。”我不知说什么好,曹司空应该不会有害她之心,可是也不会多护着她,侍候的那些婆子难免欺负她。
那两个侍候的婆子可能听人说我进了这帐子,这时候也赶了过来,脸上倒是堆满了笑,当然是对着我的。
我让他们去把暖炉拿进来,又换了垫地的毛毡与榻上的被褥,帐子里渐渐也暖和起来了。我拉着容雅坐下:“容雅,我想要帮你,也帮不了多少,还是要看你的际遇,以后的路还很长,都得靠你自己。”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若是跟了郭祭酒,是不是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我失笑:“你到底是真的喜欢和郭祭酒,还是贪图跟了他的安逸享乐?”
她也不故作清高:“可能都有吧,看着他,总是让我觉得很安心。”
“你眼光还是很好的,但是你知道的,别说我不同意,就是我不给意见,他也不会遂了你的心愿的。”
容雅笑了笑,有些苦涩:“我不知道他会喜欢怎么样的女子,看起来像是什么样的女子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但是,他待你真是好。”
“容雅,我跟你讲讲我认识奉孝的时候的事情,你愿意听吗?”
她点点头,像只温驯的小鹿。
“其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是怎么认识他的,那个时候,我的记忆支离破碎,每天都浑浑噩噩的,我当时很想死,于我而言,死亡便可以终结一切或者继续我从前的生活,而活下来,才是真正的重新开始。我身边都是陌生人,与你现在相比,那时候我身边的人虽不至于害我,但我就是无法与他们生出亲近之心。那个时候,我每天都盼着天黑,至少,晚上,是没有人来打扰我的。”
“他们是?”
“亲人,也算不得亲人,那时候,我应该离死不远,我伤得很重,非常的重,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活了下来,缠绵病榻半年多,大部分时候意识都是混乱的,可是我还是活了下来,尽管,我毫无求生的意愿。直到奉孝的出现,他来探我的时候并不多,第一次见他到的时候,他只跟我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我当时意识并不清晰,可他走了之后我想了半天,他让我心里很难过,这个人怎么瘦呀!那个时候我有了一丝求生的想法,因为我不想让这个人,孤苦而寂寞的站在我的面前。”
“那个时候你就喜欢上他了,一见如故?!”容雅像是忘了自己的心事,问得心无介蒂。
“你说得对,我一直在想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就是一见如故,我看着他,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相处了许多年那样,我很希望他多来看看我,可是我不会说话,或者说,我吐出来的字,他们听不懂。于是,我慢慢的学着他们说话,练习自己的言谈举止,希望能与他说说话,央着他多过来看看我。我看着他的时候,他眼角含着笑意,那种眼神,让我,让我没法不亲近,就这样,我们就在一起了,很简单的。或者我也在乎他看我的眼神有多专注,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在我的身边,他会比任何人陪着都过得好,我看着他笑,陪着他奔波,只要我守着他,我总是能护住他的安康与欢悦的。”
容雅静静地听着,帐子里静得可闻针落。
直到我话音落了许久,她才开了口道:“文衍郡主,我与你不同,我遇不到能让我产生那么大勇气的人。”
我喝了口水,盯着她微笑:“你现在的际遇比我那时还好上一些,你害怕你周围的人,但你至少能跑能跳,懂得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也希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可是,你不觉得,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人吗?”
“不知道,我只想这种日子早些过去。”
春华和玉典在帐中轻声唤我,话题戛然而止。
帐外,春华和玉典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意。
“是不是你主子有消息了?”能让处变不惊的玉典露出这种表情,只可能是这件事情了。
春华代玉典回了话:“人都回来了,就是郡主的营帐里,郭祭酒已经过去了。”
容雅估计是不想单独待在帐子里,想跟着我一起过去,我正准备开口让她跟上,却被春华拉了就走,玉典也跟了上来。
我回头看着容雅,她便上前了两步,玉典估计是想快些让我过去,便上前去扶容雅走快些,这容雅长这么大,应该还没被男人拉过,郡主脾气一下子上来,也不顾这是曹营,居然一耳光就挥了过去,玉典自然是没想到这一点,顿时场面尴尬了起来。
容雅肯定不是故意的,她应该知道这周围的人,她最好都不要得罪,但既然得罪了,要拉下郡主身份来陪个不是,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我正准备打打圆场,旁边的春华居然松了我的手,向前两步给了容雅一耳光,清脆的声响一落,容雅脸上顿时红了半边。
“春华,你这是做什么!”我忙拉回了春华。
那两个婆子闻声出来,我只得让她们先扶了容雅进帐。
走到半途的时候又想,万一那两个婆子以为容雅开罪了我,指不定还怎么折磨她呢,便埋怨了春华几句,又随手拉了个看穿戴品阶不低的一个偏将,让他去容雅那里看看,最好能给她换两个侍候的人,别让人怠慢了她。
待我絮叨完之后,春华说了句:“那么护她干什么,玉爷也没开罪她,她居然动手。”
玉典一路无话,也不辩解,看心思,应该全在仲达回来了这件事情上。
春华改了名字之后性情开朗了许多,与我说话没有过多的忌讳,但这次实在胆肥了些,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但毕竟容雅仍是郡主,凤凰也只是挪了个窝而已,毛,还是没有落光的。
我想加重些语气责罚一下她,便话到嘴边却成了笑语:“你那么护着玉爷做什么,居然还帮他打回来。”
“玉爷亲手葬了我的亲人,这份恩情,我自然是还不完的,可是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吧。”春华的声音低沉了些。
我在脑海里过着安慰人的话语,只觉得词穷,说不出应景的话,正准备开口让她就以身许了玉爷时,前脚已迈入了营帐。
仲达的衣衫染着浓重的尘土,不仅衣衫,头发也是篷乱的,颈后的一把乱发草草的用一根布条捆成一团,脖子上有一圈红红的勒痕,手臂处缠的布条辨不出颜色,只知道那黑黑的一片应该是干涸的血迹,裤子也是破的,一条裤腿从膝盖处被扯了很长一条口子,露出还算白净的皮肤以及被割开的伤口上结的血痂…….
总算,还活着,还能站在我面前,狼狈也好,深身是伤也好,只是生命还是鲜活的……
我想起梦里的那个拥抱,走上前去,却不敢伸手,担心刚挨着他的身体,梦又醒了……
“姐姐,你是嫌我脏,还是……”
“我是怕你不见了……”不知何时,眼泪已爬满了我的脸。
春华见不得这种场面,抹了抹泪,上前扶着仲达:“爷,我在内室备好了热水,先换好了衣服再说.”也不等我说话,扶了仲达就进了内室,进进出出的找奉孝的衣服给仲达先换上,她是这帐子里最正常的一个人。
奉孝红着眼睛拉着衣冠鲜亮的赵卫说话,而赵卫,还穿着簇新的陷阵营的雪青色服饰,看头上的盔缨,像是又升了一级的样子。
那天,抓他回去的人是果然是张辽,但张辽舍不得杀他,在高顺面前力保下他,仲达没那么好的运气,被关了起来,说是要斩于阵前,以激军心。
作为逃兵的赵卫被抓了回去,居然官升一级,官升一级的他倒让仲达少受了些罪,斩决仲达的日子越来越近,还好,先逃了出来。
我抹了抹泪:“这次,倒是仲达占了你的便宜,你还真能讨你主子的好,怪不得仲达和奉孝都看重你,连那张文远都被你迷惑了。”
赵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玉典在旁边帮他说了一句:“阿卫确实挺会讨人欢心的。”
我笑了笑:“你也不赖,方才春华还替你还了那小姑娘一巴掌呢!”
赵卫疑惑的盯着玉典:“春华是谁?”
我朝他摆摆手:“不说这个,春华就是刚才那个姑娘,以前叫梗衣,改了名字叫春华,说说你们怎么跑出来的,可是那张文远帮你们打掩护,你逃跑都逃得这般齐齐整整的。”
“一个女人,帮了我们的大忙。”
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