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宜为金兰

  他们俘虏了一个女人,简单的说是以弱质女流为人质,挟持着这个女人,逃脱了吕奉先的围堵,虽说惊险,但总算出了城。
  可是怎么样的女人,能让吕候下令放行呢?!
  看着我疑惑的眼神,仲达摇了摇头:“不是徐夫人。”
  “那会是谁,若是吕候府里的其它女人,该怕是会被吕候下令射成筛子吧。”
  “是高将军的夫人。”
  是了,高文昌风华正茂,青春正好,又成就一副好皮相,徐夫人虽然没跟我提过高顺的家眷几何,估计少说也是一个加强排的数量吧。
  “张文远将军说那人是高将军的夫人,应该是没错的,但好像这位夫人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几天才回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下邳城被围得滴水不漏的,她是怎么进的城。”
  “她进城干什么去,那城里乱得跟什么似的,都想往外跑,她还往里面钻。”奉孝听了,半天,皱着眉插了一句。
  赵卫深呼吸了一下,想了一会才说道:“可能是想与高将军同生共死吧,听文远将军是那么说的。”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有这样的女人!”
  奉孝拉过我的双手,握在一起:“若是当时,逃了出来的仲达,被抓回去的人是我,你会如何?”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哪会让你就这么一个人被抓回去,我肯定和你在一起的,要逃一起逃,要死也就一起死了。”
  “这位高将军的夫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奉孝叹了口气,“我赶了过去的时候,只远远看了一眼,只看到马上的背影,一骑绝尘,也算得上是女中丈夫了。”
  “你们又让她回去了?”我反问赵卫,觉得这事匪夷所思到了极点,高顺的老婆,价值比容雅郡主可能更高一些,曹操不可能放她回去。
  “是我让她回去的,我们挟持着她的时候,以她的身手,应该是逃得了的,她没有挣脱,也算是帮了我们的忙,放她回去,算是全了她的心愿吧。”仲达披着一身月白锦袍,握着一把湿发出了内室,腿上有伤,扭捏了半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案头上。
  那身衣服应该是郭嘉最好的衣服,布料厚实、纹理细致,穿起来也好看,就是因为不耐脏,所以极少穿着,春华很是大方,居然找了出来披在了仲达身上。
  并不是我吝啬一件衣服,当初仲达把命都给了我们,他现在即使要去我的全部家当,我也是拱手相送的,只是这装大方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春华吧。
  春华跟在仲达身后出来,手上拿着一方干爽的巾帕,出去喊了个护卫进来把澡盆和换下来的破衣服搬出帐子,便折了回来跪伏在仲达身后用巾帕轻拭仲达的湿发,动作自然而随意,而且,仲达,居然没拒绝?!
  仲达是个绝对洁身自好的人,为了避免家人催他收房纳妾,平日里近身的侍女也是没有的,这次居然转了性?!
  奉孝捏了捏仲达的衣角:“这衣服质地倒好,难为春华千挑万选把它找出来,仲达,方你沐浴净身的时候,春华服侍的可好?”
  仲达也不回避问题:“甚好,只是手劲不够大,以后力道稍大一些。”
  帐子里一片吸气声。
  春华在仲达身后脆生生的答了一句:“爷吩咐的是,春华以后注意便是,方才是担心爷身上的伤,怕拉扯到伤口,所以轻了些,爷不见怪。”
  仲达嗯了一声,似乎还回头对春华笑了一笑。
  “呃,仲达,你认出来没有,她是梗衣,先前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她,她现在名字叫春华。”
  “认出来了,她也跟我说过,这名字挺好的,姐姐,是你取的嘛。”他的伤应该都只是皮肉伤,言语间的中气还是挺足的。
  奉孝松开仲达的袖子,对着春华说道:“以后,你就跟着他吧,你在我跟前晃悠了那么久,也没听你把爷这个字叫得那么顺溜的。”
  春华满脸含笑的应了,继续轻柔地帮仲达拭头发。
  虽说春华性情开朗了一些,但那也是在我这帐子里,平时她与其它人来往并不多,她与她一干服侍近臣的侍女都住在空地边的大帐里,睡的都是大通铺,我并未见她与任何人走得很近,她偶尔也会帮其它人洗缝衣服,倒也听说有什么交好的小姐妹,与她走得近的人,好像,好像只得玉典一个人。
  今天,那么周到热情的为仲达服务,是为了什么,莫非是和容雅一样,想为自己找一处靠山,好过上安逸稳定的生活,春华,她不像是这样的人,她今天,还扇了容雅一巴掌……她说了,玉典葬了她的家人,这个恩,她能报多少就报多少……
  “你留在这里,是为了日后结草衔环?就是因为,我们葬了你的家人?”我的声音很低,但话音刚落,气氛顿时不复方才的轻松。
  “嗯,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会守着你们,郡主也好,司马公子也好,赵爷或者玉爷,我总会守着一个人。”
  赵卫先接了一句:“这个倒是不必的。”
  春华的笑容浅浅淡淡的:“小女子生在贫家,长于市井,奔波于战乱,又重生于行伍,半生颠沛,从未寻到一处真正的安身之所,得蒙于几位伸以援手,不仅葬了我的家人,还让我有了再活一次的理由和机会,若我不跟着你们,我又何必活着。”她顿了顿,用手指梳理了一下仲达的头发,偏头问我:“郡主,若是没有郭祭酒,你会如何,投河还是自缢?!”
  “你说什么话,我去寻他就是了,哪会动不动就寻死呢。”我奇怪的看着她的神态。
  “若是寻不到呢。”
  “可能会投河吧,这种死法,还稍微好看些。”她问了个白痴问题,我居然像个白痴一样的回答了她!
  仲达一直一动不动的任由春华摆弄他的头发,听着我们的问答。见春华没再说话,才开口慢悠悠的说道:“你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听起来倒是知恩图报得很,问题是,你那么恩怨分明,可当初害了你的家人的那些人呢,你既然要还恩,可不是还准备要报仇?!”他说完又看了我一眼:“我们这里坐着的人,虽然没有军籍官职,也还算是司空门下的人,文衍郡主还是司空的女儿,或近或远的,我们可还算得上是你的仇家……”
  春华把巾帕搁在膝上,又把仲达的头发细细的捋齐了散在背后:“郡主与公子待我恩深情重,我自不敢忘,亲手挖土掘坟的赵爷与玉爷,我也是深感于心;有恩必有仇,可我实在寻不着那仇家,公子说得是,这曹营上上下下,哪个不算我的仇人,可我把这仇,往谁身上系,是亲手举刀灭我亲族的将兵,还是下令屠令全城的曹司空,抑或是献城而降的守君…..”她轻笑了一声,“怎么也算不清楚的,也不必纠葛于心,就当,我也没了吧,不是换了名字了吧,挺好的,要不,郭祭酒,你作为旧主,给春华赐个姓吧。”
  郭嘉紧盯着她,不住摇头:“倒是不必,你以前的姓就挺好的。”
  春华也不强求,仍是微垂着头,面容平静。
  仲达扭过身子看她,眉尖微皱:“姐姐,你*出来的?”
  “你别问你姐姐,我也觉得很是奇怪,初时许胖子带她来的时候,一脸的晦气,现在看着,还真是改头换面了,仲达,她给你的感觉,是不是有些像你这姐姐……”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要不,我认你做个妹妹吧。”其实,这种感觉,我也有。
  “春华自认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她朝我跪伏行礼,再抬头时,神情却是平淡而又坚定。
  “你这样纯粹是有负于他们俩的美言,这里也没有土地庙,咱们走简易程序吧,情义自然是少不得的,你认了我这姐姐,也方便日后好报恩。”
  春华仍是一脸平静,不为所动,仲达倒是劝了劝:“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谈说什么身份门第,她也不会给你讨个诰命什么的,你就从了她吧。”
  玉典和赵卫帮忙设案,也是一脸喜气,像是跃跃欲试想要加入进来成立一个*,郭嘉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样子,一直半张着嘴。
  我拉着她像抢人一样撮土为香,请一屋子的人作了见证,相互磕了头,很黑帮的感觉,我觉得豪情万丈,大声重复了类似婚礼誓言的亲情宣言,又一句一句地教春华说,春华比我声音小一些,吐字却是清晰平和。
  说完之后,我和春兰相互跪着,有些像互相剖白心意的小情侣,赵卫还递了两杯酒过来,我正考虑是否需要交个杯,春兰已经一饮而尽,我便也一跟着喝下:“这下,咱们算是结了金兰之好了,现在你看谁不惯,便去扇了两耳光吧,我帮你兜着!”
  春兰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也是情急,也不知为什么,我看着她就是不怎么喜欢。”
  “没什么,你和她相比,我也觉得你要讨喜一些,而且,现在你是我妹子了。”
  “几日没见,你们在说什么呢。”仲达向前把我俩引了起来,笑道。
  玉典向前解释了一番,十分言简意赅:“春华打了容雅郡主一巴掌。”
  仲达转头朝春华笑:“好胆识!”
  奉孝拉着我的手靠着他坐下,语气倒也不重:“跟你说了,这事现下就没了后文了,你教人打她做什么,可别污了你的声名。”
  “那倒不是,是容雅先打了玉典,春华看不得有人冒犯她的恩人,便打了回去,我真有心对付她的话,还用得着这样,把她撵回城里不就行了。”
  “你们可真是姐儿俩,都够狠的。”仲达笑着摇了摇头。
  我本想待仲达出来后瞧瞧他身上的伤,但闹了一场,看他状态倒也还可以,况且,他身上衣衫齐整,若真要看看伤了哪里,脱掉衣服的满室春光,估计也是不方便观瞻的。
  晚膳的时候,赵卫把城里的情况说给我们听了,和几天前倒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高顺的老婆赶了回来,另外就是吕候的老相好河内太守张杨出兵许都,用了个围魏救赵的计策希望能引开围城的曹司空,以解吕温候的一时之困。
  后面这条军报我也听郭嘉说过,只是没怎么细听,无论怎么看,我们的赢面都大过于吕奉先,但细细分析,其实双方胜机均等。
  曹操再多的兵将,即便是轻取彭城,终归算是客场作战,行军千里,即使是所有将士都没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出现,可是军粮,能保证得了多久,况且,前段时日大费军力围着下邳城挖了条深沟,再强悍的体力也会疲软的。
  吕布,也并不是我所想的那般天要绝他,他与袁公路再一次缔盟,即使这人自不量力居然在淮南称了帝,但唇亡齿寒的这个道理,他应该还是懂的。他若派兵来助,势必对我们形成前后夹击的状态,那个时候,受困于军粮不足的我们,估计会比此时困在城里的吕奉先更加狼狈。即使掠过袁公路不提,河内的张杨已经领兵杀向许都。此时的许都,形势比下邳要复杂得多,北有袁本初蠢蠢欲动,南有张绣虎视眈眈;校检密报,有些朝臣近来也不怎么安份,居然私底下算计荀彧和程昱。
  喝了几盅酒,奉孝与仲达也没交流过多,便让奉华扶着仲达去了夏候将军的偏帐,玉典和赵卫也跟在后面回了虎卫营的营帐,赵卫还穿着陷阵营的一身行头,引得旁边巡防的人一路偏着头盯着他看。
  “今天的事情可真多,不过,还好,都还算是好事。”我脸都不想洗,直接倒在床榻上,“只是奉孝,你说许都现在很是恼火,伯懿会不会有事呀。”
  “不会的,许都再危险,也比咱们这里好。”他拧了巾帕俯身帮我擦脸,顺便揩了揩油。
  “我看着这里再怎么不济,总比困在吕候那里好吧。”
  “那倒也未必。”他重新往木盆里放了热水,端到榻前,居然的帮我脱去鞋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用脚蹬他,却被一把握住。
  “你害怕吗,莺朵。”
  “害怕什么?”
  “一旦打起来,胜负真的是说不清楚的,即使是胜,也有可能是惨胜。”
  “有什么好怕的,咱们被关在候府的时候,虽说一门心思想逃跑,可心里,有谁真正害怕过?!”我把洗漱完毕的奉孝拖上床榻,也不管水盆还放在榻前,“不过,奉孝,若是我没有在你身边,我就会害怕,在哪里都害怕,你知道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我总要看着你才安心。”
  “傻姑娘。”他挥了挥了袖子,灭了灯。
  “奉孝,若是我真的寻不着你了,我就投河。”我想起春华白天里的那句话。
  “你说什么话,别冒傻气了。”他抱我的手紧了紧:“我会努力活着的,我的命,一般人还取不走。”
  “我说真的,若我先你而去,你娶个待你好也待伯懿好的妻子,让这一世继续圆满,其实容雅人不坏,也算是个人选;可是,若是我寻不着你了,我就投河,我听唐玉说了,水能封存人的记忆,再入轮回,我还是能在千万人中找到你的。”
  “好了,别说这些,能看上我的人倒是不少,你总得帮忙挑拣挑拣吧.。”他捧着我的脸,在我唇上啄了啄。
  我使劲别开脸,恨声说道:“可惜了,本来有个真正的金枝玉叶看上了你,可惜被我这个披着皮囊的假郡主给坏了好事。”
  “说起这身份门第,我知道你本不看重,但是,这方才那话却实实在在的不对,你所认识的人,世家大族自然不少,可知,司马家才是真正的望族?”
  “我当然知道,他们家养了很多高手。”
  奉孝笑了笑:“算了,对牛弹琴,你不懂也没什么,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收了春华,我原以为,他应该会娶个望族女子。”
  “望族不望族的,有什么关系,看对眼就行了,这个春华,她的内心,比较…..不单薄。”想了一会,我用了这个奇怪的词,说完我捏了捏他的脸,:“奉孝,若不是我,你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也会找个望族吗?”
  他嘻嘻一笑:“若没有你,我会娶许多女子,但应该不会有士家大族的姑娘,这种姑娘,应该不会愿意进郭家的门。”
  “那愿意进郭家的门而且又喜欢你的人是些什么人呀?”我没有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
  “自然都是些你不喜欢的人。”他嘿嘿答道。
  我推了一把他:“屁话,我肯定不喜欢呀!可问题是到底是哪种姑娘会看得上你呢,虽然我不喜欢,但能看上我的夫君,眼光还是可以的呀。”
  他一把又把我捞回怀里,大笑一声:“喜欢你夫君的人,大多是勾栏院里的姑娘。”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