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攻城掠地
没一会,赵卫也蹦达着过来了,看到张辽被反绑着跪在地上,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愣了一会便直直地过来替张辽松绑,还好夏候将军还算冷静:“等曹公回来看看,当初断我后路的这个人,问问他为何落到了我们手里。”
赵卫这个时候想起他过来这趟并非是来看看张辽的熊样,而是传讯让元让将军带队助威:城内的守城将士不堪水困,都困在白门楼,现下许胖子已经带着前锋营的人冲进去了。
赵卫在看着张辽时一脸尴尬,对着元让将军时却也是满面红光。
夏候将军见了兵符便准备起身带着赵卫前去领兵助阵,回头却对上张文远焦急的神色:“把他带上,让他见见他效忠的候爷,是怎样被我们斩于马下的。”
赵卫有些不忍,但也得回身拉了张文远跟着夏候将军领兵往城门方向开去。
扎营的地方离城门不远,那边杀身震天,传到耳边却是迷迷蒙蒙的嗡嗡声,让人烦不胜烦,郭嘉让人去请了容雅郡主过来,估计也是担心容雅自尽。
日暮时分,大队人马扬尘而来,单从气势上便能看出,吕温候这回,实实在在是输了。
但今天的容雅相较于之前的战战兢兢,却是淡然了许多,她孤身待在曹营,温候无论是胜是败,等待她的都不会是好结果。她的心态就像是进行一场豪无胜机的赌博,目的只是在等着宣布结果而已。
甚好的是,她还没有在大军得胜时嚎啕大哭,仪态尽失。
第二天的时候,城里局势稳定了下来,大军撤营进城稍作整顿,春华喜滋滋跟在仲达身后,众人都是一脸的轻松惬意,当然,除了容雅。
我再一次踏入吕温候的后院,依旧住进了锦川斋的院子,温候的家眷少数自尽,多数齐齐聚在了徐夫人当初住的倚香阁。我把容雅送了过去,容雅抱着我哭了两声便提着裙子往倚香阁去了。
温候与一干守城的将领被押向了东市了,仲达只是淡淡了说了情况,也没说张辽的去向,看着赵卫晦暗的神色:张辽应该也是被缚的将领之中。
其实我对张文远的印象并不深,记得的便也是那天晚里一身灰衣弓背垂首的模样。但仲达与赵卫,对这人倒是十分敬重,估计是文远对他俩有活命之恩罢。
用仲达的话来说,我这人有点假惺惺的好生之德,觉得众生皆苦,救不下来便也就远远的躲到一边去,无视了天下苍生的苦。
其实他这样说我,还是有些片面。
我到倚香阁的时候,远远的便听到了呜咽呜咽的悲泣声,哭得很绝望,没有一丝惺惺作态。
徐夫人瘦了很多,没有妆饰过的面容像纸一样白,嘴唇却是血一样的红,神色虽是疲倦而沧桑,但看起来,依旧美丽。
容雅偎在她身边安慰着她,看到我来了,微微起身向我行礼。
这一屋子的人,稍微从容一点的便也就是容雅和角落里的一位红衣姑娘了。
那姑娘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旁边人的低泣与哭叫仿佛都与她无关,我进来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我,便又继续看向窗外。
我正在与容雅说话,准备先把徐夫人移到锦川斋的时候,那袭红衣翩然到了我背后:“姑娘,我也想出去,可以么?”
我惊讶于她的直白,正偏头看她,她却笑了笑:“想来,我与姑娘还是旧识,希望念在婵娟为姑娘舞过一曲的份上,把我也从这屋子里挪出去吧。”
她自报家门的时候,我便想起来了这个红衣的舞娘,不仅仅她的舞姿,她的名字也很动人。
曾几何时,我还曾因名字不够美妙气闷了好几天,诚然,这说明,我不是一个心胸足够开阔的人,居然为了名字代号之类的小事耿耿于怀,同时也说明,在这时代时,名字比我好听的姑娘实在太多了。柏合、梗衣、婵娟,容雅,名字一个赛一个的精妙绝伦,没想到,境遇也是。
婵娟姑娘并没有等我点头或者摇头,径直跟在了徐夫人后面,与我们一道出了倚香阁。
锦川斋里,仲达正与赵卫在商量着一起去东市向元让将军讨个情,让文远将军降了过来,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抬眼看了一眼,便继续游说郭嘉。
郭嘉对他们的建议不置可否:要去你们便去,我不拦着,可是若要我跟着你们去,这就没有多大的必要了!
婵娟姑娘进屋的时候,仲达与赵卫不约而同的噤了声:“夫人!”
徐夫人看他俩的眼色并不是在招呼她,便由容雅扶着进了内室。
婵娟见到仲达显然也很意外,居然笑了笑:“没想到又见到你们了,看来,你们运气还算好,全身而退,而且轻轻松松的进城了。”
仲达讪笑道:“承夫人的情,今日能有机会见到夫人,也算是机缘,仲达愿尽绵薄之力,保夫人万全。”
婵娟笑了笑,并不说话。
郭嘉在旁边偏头看了半响:“这位夫人好生面善。”
“咱们在颍川的时候见过她一次,跟府君一起,记得么?”我走到郭嘉身边,轻声提醒道:“她似乎还说她很羡慕我,能有夫君陪着出门。”
郭嘉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我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婵娟姑娘是高顺的爱妾?”
“外子并无宠姬,我就是唯一的内眷。”婵娟的声音轻快而暗哑。
“高将军现下正在东门外,夫人,可是欲赴刑场,想要与将军同生共死?”
婵娟亦不扭捏,点头称是,说罢就向郭嘉拜了下来。
仲达在旁边忙忙扶了她起来:“正好,我们也打算去东门外看看,希望元让将军能看在家兄与郡主的薄面上,刀下留情。”
郭嘉接了一句:“我也跟着你们去吧。”
我一听这话便要起身,郭嘉按着我的肩膀坐了下来:“那场面,不好看。你不是请了容雅与温候夫人过来吗,就在这里,陪着他们。”
下了一天的雨,晚膳的时候,郭嘉一身湿答答的回来了,徐夫人一见郭嘉进门便晕倒在旁边。
徐夫人已经不知晕了多少次,容雅掐人中都掐出经验来了,一招下手,便立马醒转。
“候爷他……”
“曹公想要容他,可刘州牧几句话便断送了吕候的性命,夫人,您节哀,候爷去的还算体面。”
徐夫人又向后倒了过去,这次容雅没有抱着她唤她娘亲,而是无比清醒的问道:“我们这些人,曹公如何处置?”
郭嘉回身解下披风,似笑非笑道:“各有封赏。”
容雅不再言语,扶了徐夫人到偏院去,瘦弱的身躯像是浇注了无穷的力量,恍然间,似乎有了吕奉先的样子。
春华早已把沐浴净身的热水备好,也没提醒我,自去服侍仲达了,我便催着郭嘉去净身换衣,雾霭沉沉中,郭嘉隔了帘子与我说话:“要是战败了的是我们,估计家眷也是…各有封赏…今天看着那个样子,我心里很是……若是我们败了,吕候,又会如何处置我们的将士与家眷呢,坑杀?充作妓者?”他冷笑了两声:“谁不想护得脚下的方寸之地,守得家中妻小的平安富足,既然都是这个理由,如此,也怪不得我们了。”
我掀开帘子,郭嘉的脸隐在腾腾热雾中,裸露的上半身靠在木桶边,微仰着头,完美的侧脸泛着莹润的光泽。
听到我掀帘进来的声响,他偏头看了我一眼:“过来,一起洗。”
我把衣服放在侧边的架子上:“我刚洗过,头发才刚刚干透。”
他低笑了一声:“过来。”
我还在回味着他刚才的那番话,不由自主的往浴桶边挪了挪。
“进来吧,水还热着。”话音刚落,人已经被他扛进了水里。
我扑腾了几下,衣服和头发依旧不可幸免的全部湿透:“你这会子又出什么妖蛾子!那徐夫人和容雅还居住偏院里呢!”
“怕什么,现在,这城早已易主,谁敢来拦我的好事。”郭嘉隔着湿透的衣衫拢着我的腰,把我全身都按进水里,只露出嘴以上的部分。
我在水下踢了他两腿,全身扑腾,水溅了出了许多:“好啦,这水都冷了,再洗,再洗就受了风寒了。”
我双手紧握桶边,努力不让自己被他抓回去。
他呵呵笑着,胳肢了一下我,我立马凌乱的坐在他的怀里,隔着的虽有几层衣物,场面却也十分的香艳。
为了不辜负这般香艳的良辰美景,于是委委婉婉地屈意承欢。
待我们出了浴房后,仲达正在一仍无奈的宽慰着表情平淡无波的徐夫人,见我们披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的时候,仲达与春华的表情均狠狠吃了一惊。
小桃准备去后堂收拾,春华叫住了她,自己起身去了浴房。
自春华跟了仲达之后,我就再没有把她当成侍女过,或者说,我从来不习惯把任何人当作下人奴仆,以前小喜鹊是这样,如今,春华也是这样。但春华自己却改不过来,她现在尽心尽力的待仲达好,把仲达养圆了一圈,但到了我跟前,她还是习惯看我哪里需要人递个什么东西,为了防她过于殷勤,我现在很是勤快,连郭嘉的吃穿用度,我也不假手于人。而小桃,唤她过来,不过是因为她还算是谨小慎微,过来侍候一下徐夫人母女俩。
若是往常,徐夫人定会笑着谈论一番初云公主与林司马好情致,还能在浴房里生出无限的春光来。但此时,作为新近寡居的旧人,要让她笑,实在是太难了一点。
但无疑的是,她真的笑了,笑得灿若春花:“那贱人,就死在奉先面前,和文昌一起?”
仲达不知道这里面的恩怨情仇,看着她狰狞的笑容,一时怔住,答不上话。
徐夫人又偏头向我:“妹子,你怎么就让她去赴死了呢,她怎么就能死在他俩的面前呢。”
春华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我刚换下的那身湿得滴水的衣物,笑得满脸通红,对于倒在一边的浴桶,以及满室横流的水,这样的场景所能衍生出来的想象,大家都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却又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模样,但是,春华装的,一点也不像。
她出来的也不是时候,我们的注意力全被徐夫人似癫若狂的笑容吓住了,甚至仲达也没与春华多做眼神交流,只示意她在身边坐下,便偏头向徐夫人道:“高将军的夫人,算是我所见的为数不多的奇女子,她是自行求死,走得,也还算体面。”
体面的死法,貌似是一种很崇高的规格。
“你们如何处置张夫人的遗体?”原来婵娟姑娘娘家姓张,倒是个普通的姓。
仲达摇摇头:“不知道,应该是与高顺合葬吧,她算是节义双全,人都不在了,曹公自然不会为难她。”
第二天,我们见着了活下来的人,这一次,曹操没有屠城,守城的将士也大多幸存了下来,文远留下来了,摆足了架子,端着很高的姿态,领了中郎将的实名,得了晋阳候的虚衔。
也有人不降不杀,曹操居然放他们走了,这些人带着温候的大多数家眷,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忠义两全:旧主死了,不另投他处;未能杀身成仁,便力所能及的保住旧主留存在这世间的念想。这种想法,我觉得很有可取之处,把这话说给郭嘉听了,郭嘉给了我一个白眼,也不理会我,去与荀攸高谈阔论去了。
徐夫人收敛了吕候的尸骨,说是要运回五原郡去,那里才是他们最初的家。
她拒绝了容雅跟着她往五原郡的请求,让容雅拜了郭嘉作义父,看着徐夫人一脸执着,我只得哭笑不得代郭嘉应了下来。
容雅目送着徐夫人离开,神情中无一丝流连或悲伤,或许这一场仗,让她真正的成熟了。
容雅并没有称郭嘉为父亲,而是落落大方的唤了声长兄,说是她并无哥哥,希望郭嘉承了她的情,认了她这个妹妹。
郭嘉与我相视半响,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仲达撺掇着郭嘉在锦川斋摆下盛宴,说是为张辽压惊,不向不喜这类事情的郭嘉居然满口应承了下来
我很是好奇,是夜问起郭嘉,他才讳莫如深的说道:“你可知开口保下文远的是何人?”
“不是元让将军?仲达说是去请元让将军开口,怎么,不是吗?”
他摇摇头:“不是,是刘玄德。”
“哦,这样呀,你担心张文远向他那边靠近。”
“嗯。”他点头道:“这人有二心,你也听见了。”
“你向我爹打小报告了?”我嘻嘻笑道。
即使再笨的人也是清楚打小报告这个词非褒义,更何况算无遗策的郭奉孝,当即他便捏着我的肉狠狠拧了一下:“我是那种人么。”
我回拧了他,嘿嘿道:“你就是这种人,不过,我喜欢。”
外间天气很冷,酒宴便设在锦川斋的穿堂大厅里,烘着几个暖炉,很是温暖。
我第一次认真留意了张文远的长相:卸下甲胄的张辽一身常服,常服的样式是文臣日常穿着的广袖锦袍。依旧朗眉星目,只是修剪过的青色下巴显出武将特有的刚毅。他亦不在意座中众人均见过他那晚的狼狈,谈笑间丝毫没有降将的局促与不安。
玉典现在跟着许褚混,仍在三军的犒赏宴上,赵卫倒是伴在仲达身边,两人频频向张辽举杯,应该是感念当时的活命之恩。
张辽也不推辞,杯杯满饮,酒过三巡,居然站了起来要与仲达拜了兄弟,赵卫见识过我与春华结拜的过程,颇好此事,当下就拍着胸脯就同意了,回头看看仲达,方觉不妥:再怎么说,仲达还算是他的主子呀!
郭嘉在旁边提点了一下:“你们俩拜吧,或者….”他看了看在旁边斟酒的春华,“让她代仲达拜。”
看着春华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不由得笑了:“两个大男人,她一个小女人,拜什么拜。”
郭嘉在一旁撺掇着春华:“听我的,好歹你也侍候过我一阵子,我自然是帮着你的……你只要跟着他们磕两个头,你便是张将军和阿的妹妹,再加上你和文衍郡主也磕过头,如此这般,看司马仲达还能不娶你么?!”
张文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暧昧地对仲达笑了笑:“如此甚好!回了国都,我们便喝两位的喜酒。”
说笑间,许褚裹着一身酒气与玉典窜了进来,郭嘉一见便问道:“仲康不守在曹公身边?”
许胖子笑了笑:“现在主公身边有人了,我在那里不方便。”言下之意,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他看到张辽坐在席中,不见外的叉着腿坐在张辽身边,与他称兄道弟起来,拿了案上的牛肉便啃了起来,见我们没说话,便边嚼边说道:“方才听里面说结拜的事,怎么没下文了,继续呀,需要我们来见证还是掺上一脚。”
“见证就好。”
他们拜的时候面目各异:赵卫一脸虔诚,张辽淡然从容,而春华,非常的别扭。但礼毕后,她口中的那两声哥哥却唤得无比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