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开并蒂
春华不喜欢她的原来的“梗”姓,恨不能弃之而后快,可能是她觉得现在的她与过往之前仅剩的牵绊便是姓氏,结拜了之后,便想随了张文远的姓,张辽倒也没有推辞,应了下来。
但是对于不远千年而来的我来说,梗这个姓,却物以稀为贵地让我十分的五体投地,对于如今这个自己,郡主的身份,我倒是不排斥,至少在争取郭嘉的妻子这个角色时,郡主这身份,实实在在还算是帮过忙的,但姓名,我却都不甚满意,但这不过是个代号,不是么,我权且宽慰着自己。
结拜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来说,应该是个极好的事情,春华有了极为可靠的娘家,而且还不只一个。
仲达在一旁浅笑着看着春华饮下敬张文远的酒,说道:“回了许都,你可能还得跟人拜一下,多拜上一些良朋益友也是好事。”说罢,又斟满了酒拉着有时候春华的手,挨个向我们敬酒,俨然夫妻模样。
甚好的是,这次曹阿瞒没有父仇母仇可报,倒也没再血洗下邳,只是挺直脖子要寻死的那几个死忠于吕温候的亲信做了刀下烈士,曹阿瞒此番倒是仁心仁术,居然还容了这些烈士的遗孀家眷为死去的亡魂披麻带孝。
或许还有更重要也更为直接的原因,大军行经之处,活人甚少,战后,人口更是凋弊,那刘玄德的言下之意是,总得留下些人口来繁衍生息吧。曹阿瞒想来是把这句话是听进去了的,虽然,俘来的大多数年轻女子被送到曹军大营中用作劳军犒赏之物。
秦汉从来就是农耕为主的田园牧歌时代,当然,如今是乱世,牧歌的没有,田园的却是实打实的,只是田园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并不那么美妙,彼世时,创建世界田园城市还在二十一世纪初某某大城市里被当作口号呼得震天响,各个区县市到处都打着红底白字的宣传标语,没承想,近两千年前的中原大地上,处处都是田园,而且还是原生态的,早把两千年后的目标任务完成得十分彻底。
这个乱世,打起仗来,抢的是物资地盘,而最终算来,聚的还算是人气,可这世道,偏偏最不惜的也是人命与民力,真真的可笑,即便是那深宫大院的皇帝,名义上统治下的人口估计也有千万有余,若他得知一千八百多年后前,仅是河南的一员封疆大史,治下的人口便已逾亿,不知会作何感想。
所幸的是,国都人口倒也不算少,在小农经济的汉朝,许都已俨然一国之都的气象。三军将领基本上都在国都置有家业,养有妻室。
为了赶在年关前抵达国都,大军行进的速度很快,也许是得胜还朝的原因,将士们安兵当车,可苦了中军的一干妇孺,当然,我的马车规格是要高上那么一些,车和马都比别人的漂亮一些,但我天生奴才命,硬是不习惯天天坐在马车上,于是乎找了匹单独看起来漂亮非常,放在马群中却泯然众马的小灰马来骑着玩,速度嘛,后军不是还是步兵吗?!
尽管这样,我还是欠抽一样的,即使骑马与坐马车轮换着来,我仍是全身不舒坦,以至于我还下马和步兵一起脚底生风的走了半天路,可仍然缓解不了那席卷而来的不适感,成天头昏脑涨的,还连带上吐下泄,我将此类种种统称为旅途综合症,郭嘉听了在一旁吃吃的笑,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为夫的至从遇到你,倒是有大部分时候都与你一路同行,确实没见你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上享受过行程的。”
我朝他翻翻白眼,心里有话还是没说出来:四匹马拉的车与四个轮车的奥迪相比,体积与观感上前者要拉风一些,但舒适性与人性化,就是打马也赶不上的呀,可还有路况的原因,咱谁也怪不了,是不?!
行军大概十来天的样子,容雅也觉得和我居在一处有些看不下去,甚至不愿意伸了小手过来拍拍我的背,居然自己提了要求与张辽的家眷住到了一处,当然,我乐滋滋的同意了,春华当下就收拾了包裹送了容雅去她张家嫂子那里。
还好我的路途综合症并不时时都严重,只是行路时才显现出来,夜间在营帐里却是倒头便睡,十分香甜,若有的时候睡意不深,还能赖上郭嘉痴缠一番。郭嘉觉得我白天是在端郡主架子,做娇小姐模样,言语间十分鄙夷地取笑我,若是平时,我定要理论一番,可行军途中,一团和气更利于军民团结一家亲,我便也心胸开阔的不与他计较,他取笑了我几日,自觉没趣便不再拿我说事,倒是让赵卫到前军去寻了张文远过来议些行军布阵的战法。
张辽看起来倒也像是个武将,但又不是那种一眼便让人觉得他是武将的类型,简单说来,他没有吕布许褚他们脸上布满的那种煞气,张辽有些文气,颇印证了他的字----文远,他这种类型,约摸有些类似于夏候元让:他识字,而且识得字还不少,在这世道,能识字就是本事,况且他能书会写,而且还会画阵法图,更为重要的是,张文远言谈之间亦有士大夫的儒雅之气,却又不像庙堂上那些资深士大夫那么酸。
所以说张辽这人很讨喜,他讨喜还是有些来由的。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的能人并不多,张辽就是这种人,同样的,夏候元让也是,所以,即使夏候将军在战场上吃过张文远的亏,他仍然很赏识这个能人,并且将张能人收到了自己麾下。
夏候元让和刘玄德不是一路货,他与荀家那一窝子以及郭嘉倒是经常一起斗鸡溜狗品春宫,当然,他们不是这般低俗的,我的意思其实是,夏候将军与荀令君郭祭酒经常煮酒斗棋论乾坤,所以,张文远倒没有与红脸关混在一处,倒是与荀攸郭嘉走得略近一些。
某日,张文远过来的时候,恰巧我正伏在马车上吐得天昏地暗,他倒也不顾男女有别,侧了身子低头问道:“夫人,莫不是伤了胃肠,可到军医那拿了汤药?!”
我嫌弃地看了一眼那道边的污秽之物,朝他摇摇头:“没事,吐啊吐啊就习惯了,好像也没什么不适的。”
正说着,春华行色匆匆的带了名老军医过来。
我这旅途综合症也没个准头,每每郭嘉唤了军医过来,我便神彩飞扬,军医等了半天始终等不到我身体不适的状况出现,军医刚提着箱子走开,我便开始昏天黑地的吐,头晕目眩个没完,久而久之,连军医都不待见郭嘉了。
此番,这个军医来得却是刚刚好!
老军医还在喘气的时候,春华便迫切地问我道:“那个容雅没和郡主吃住在一起,郡主还是这般不适么?”
“我身体不适跟她没什么关系吧,难道她还向我投毒?”我笑了笑,春华的思维是宫斗文的套路。
“好吧,是我起了小人之心,郡主,既然大夫过来了,便让他给瞧瞧吧。”
“瞧什么瞧,奉孝也不是没叫大夫来瞧过,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凉了肠胃本就是失于调养,若因为这点小症,误了大军行程,这军中念着家中亲属的将士们可不得在心里骂我个半死。”这军医肯定不是过来瞧我的病症的,我少不得要推脱一番,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实在太假。
那军医听了我这话,及时的补了一句:“属下万万不敢。”
“好吧,我也起了小人之心了,麻烦您老给瞧瞧,小病小症的,就没必要夸大了。”我看张文远倾身帮老军医提了医箱,便也借坡下驴,把手腕露在寒风中支到军医面前。
那军医断然没防到我的豪放之举,红了张老脸隔了自己的衣袖替我探脉。
依稀记得,上次是一位老大夫为我诊出了喜脉,突然间想起了我那到了这地儿就从来就没个准头的月事,觉得这次应该也是喜事,对上老军医满脸强忍的喜意,我都忘记了欣喜若狂应该是何种面貌,只听着老军医故作老成的低语:“才刚上身不久,郡主,行路可得万事小心,不过,胎还算稳。”
春华乐滋滋地带了老军医向我道喜,张文远微微有些脸红,说是要让他的两位妻妾过来多帮忙。
这次……八成是托了那只浴桶的福……
待老军医抹了汗准备回身走人的时候,那春华却也羞涩的低头向军医说了一句话,军医抬头一楞,手搭在春华的腕间作凝思状,半响,又找了只手来诊,春华一脸惶恐直楞楞地看着军医,生怕漏掉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当军医向春华道喜的时候,春华忍不住哭了起来,旁人纷纷侧目。
春华表现欢喜的能力比我要强得多,她是喜极而泣,我是一脸木然,这差距,实在有些大了…….
我把春华拉上马车,她只是不住地拭泪,好久才双手托着脸对着我边哭边笑道:“我真是太高兴了,真的,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终于又有了孩子。”
我叹了一口气,抚着她的肩膀:“刚才你叫军医过来,便是想让他替你确认一下?”
她点了点头,把头埋进我的怀里,依旧低泣。
两个已为人母并将再为人母的年轻妇人相互搂着享受并分享着对方的以及自己的喜意。
奉孝与仲达掀开帘子看到的便是如上一番场景,两人面面相觑,良久,奉孝望向仲达道:“慧弟的肩膀可容贤兄靠上一靠?”
晚间,张辽带了自己那一窝子家眷送来了瓜果食材,自己拉了郭嘉与仲达到帐外马车边说话,奉孝声音很大,大抵意思是在吹嘘自己甘于奉献,龙精虎猛之类的。这些粗俗的话,行伍之人最是听得,旁边围观的人一片恭喜与盛赞声,相比之下,仲达却是要低调得多,他的惊喜应该不比郭嘉少,但是这人,居然如此淡定。
我把这理解为仲达还没有习惯父亲这个角色,毕竟这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司马仲达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断不会像曹阿瞒那般四处播种,当然曹司空也是好人,他播了种还是会把播种的那片田及种子挪到司空府里继续养着的。
这个晚上,我细细观察了张文远的一妻一妾,觉得我和郭嘉两个人在一起很幸福,可张文远与他的一妻一妾在一起,三个人也很幸福,我想知道这截然不同的婚姻模式,为何效果如此相近,想了半天,后世的外国伟人的一句话倒了为了解了惑:幸福的家庭都有一样的幸福,但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可这世道,没有不幸的家庭,只有不幸的女人,张文远的妻妾,都是幸福的女人。
张辽那一妻一妾性子很是活泼,与容雅同样受了围城之困,但却并未影响到她俩的心性,她俩抢着与我说话,告诉我哪些应该忌口,马是不能骑了,只能待在马车里,张辽那两个孩子也一脸庄重地坐在营帐里,居然也不跑不跳的,让我和春华十分不习惯。
我去瞧容雅的时候见过张辽的家眷一次,当时一大窝子人都挤在一起,十分不安的看着我,没过几天,倒也慢慢地放得开了,许褚倒是很喜欢与张辽一处,天天追着张辽的大儿子,让他唤许伯伯,那小子也不见外,脆生生的喊得很是爽快,只是在我这里,怎么就那么拘谨呢,难道这么小就有了男女大防的概念?!
张辽的大夫人带过来的食材都是下邳城里储着的,居然大多都有安胎固本的效用,见我和春华一脸迟疑,她顿住朗朗笑声,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东西本来是高将军许久以前为他夫人备下的,可惜了…..”
“哦,高将军似乎并无子嗣。”我摸着自己的肚子,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终究出声回道。
张辽的二夫人年纪很轻,亦是快人快语:“本来是该有的。”
她正欲大说特说,门外郭嘉与仲达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了进来,或许二夫人要讲的是是毕竟是后院里的事,便吞下了自己后面的话,牵了自己的小女儿,跟着大夫人及张家大少爷身后,随着一家之主张文远将军回了营帐。
我一度以为:那段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故事,已经随扶柩北上的徐凤沅一起远走了,没想到,还存在着别人的记忆里。
那个一身赤红的婵娟,便是那北去的佳人么,这番,她已经随她的夫君长眠,当初她有勇气离去,彼时却也不乏勇气赴死,她到底是怎样的爱着那个人呢?!
这天夜里,我搂着自己的肚子偎在郭嘉的怀里,梦见了婵娟,一袭红衣偏偏起舞,高顺站在一树桃花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我梦里的高顺,比那天夜宴上见到的,还要好看。
张辽的两位夫人都姓李,本来便是姑表姐妹,大夫人唤作李琦,小夫人名字叫李瑶,两人平时同行同止,亦不争风吃醋,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张辽待她俩确实不偏不倚。看着她俩并排而坐,言笑晏晏,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象我身边若多了一个妹妹,还与她共侍一夫,我就心底发寒,立马拧转思维。
张家小夫人李瑶很有讲故事的天赋,语言流利顺畅,情节连贯,尤其善于描绘细枝末节,只是经常在讲细节的时候被自己绕进去,李琦便在一旁边将她从提溜出来,做一番补充说明。
降将的家属大多都在我的马车后面,但张辽与许褚亲近,且封的官职很高,所以待遇倒也比其它人好一些,应该说,曹阿瞒并没有薄待任何人,只是旁人看来,觉得文远将军似乎要得人心一些。
不知道陈宫此人到底为人如何,但陈宫的遗孀以及子女,似乎并不招人待见,连容雅也尽量避着她们。
我自从得了喜讯后,便与春华日日待在马车里听张家两位夫人讲高顺那位红衣夫人的逸事,张文远家的两位夫人自然也是愿意的,毕竟这样的话,她们也就不用与陈宫家的那几位打照面了。
我问过她们为何不喜欢陈宫的夫人,据说姓杨,张家小夫人笑了笑:“倒也不是我们姐妹不喜欢她,而是她,不怎么愿意见我们而已。”
春华在旁边撇了撇嘴,说了句甚得我心的话:“这般假清高,真有那份心,当初怎么不像张夫人那般随高将军去了,死了也共居一室,现在做这些姿态做什么!”
李琦喟叹道:“当时高将军,也可以不用追随温候的,或许,是他自己也不想再活下去了吧,张夫人那个时候,已经病入膏肓。”
我吃了一惊:“张夫人病入膏肓?那天我把她从倚香阁带出来的时候,不像是重病之人呀!”
“张夫人背部中过一箭,从长安出来的时候,救了温候,算是赔上自己的半条命。”
“还有前事,细细说来我听。”我的背都挺直了,晓行夜宿的,离许都还有几天的路程,正好继续听故事的前传。
李瑶快人快语的接过张家大夫人的话,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