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佑冰说道：“所以，确实是你继父害你的，那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没用的，”一城的眼里掠过一丝无奈，“他把所有的证据都做得很漂亮，而且，我不能不考虑我妈妈。”
“这话是什么意思？”佑冰问道。
“我妈妈一直有心脏问题，受不了刺激，我爸离开的时候，她就差点死过一次，我不想她再受到一次打击。起码，容毅达会照顾她。”一城的语气带着些许酸楚。
佑冰看着一城眼睛，静静地道：“算是为了妈妈，对吗？”对佑冰来说，能为妈妈付出已经是一种奢侈，忽然觉得一城的无奈自己也能完完全全地感受到。
“一半是，”一城似乎坦然了起来，笑着道，“另一半，是为了自我救赎。”
“自我救赎？”
“我想把我脑子的水都排干净，”一城半似玩笑半似认真地说，“起码，容毅达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这是个难得的时间难得的地方，让一个人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佑冰并不完全明白一城的意思，但奇怪的，她喜欢现在的一城，在监狱里的他竟能如此坦然如此真诚地笑。是的，这是久违的笑容，一直存在佑冰心底的笑容，为了这笑容，她似乎等了很久很久。
佑冰不再句句紧逼，只是说道：“看来，你还挺乐意坐这牢的，我倒是瞎操心了。”
一城不知道佑冰是自嘲还是责备，心里一急，忙说：“佑冰，你原谅我好吗？”
“有没怪过你，说什么原谅，智商低！”佑冰白了一城一眼。
一城闻言忽然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不经意地，视线直直地落在佑冰的脸上，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这么认真地看过这张脸，印象中只是清冷，却原来所有的线条都是那么的柔和，特别是在阳光下，有一种迷离而温暖的感觉。
觉察到一城在看自己，佑冰有些不自在：“看什么！”
“没有，”一城笑笑，“今天的发型不错。”
“脑子进水！”佑冰又白了他一眼。
一城只是呆呆地傻笑个不停，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话说了之后，心里却是无比的自在和坦荡，虽然隔着玻璃，却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对面这个女孩的温度，长久以来，从未改变的温度。只是自己，似乎到了这一刻，才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温度的力量。
第五十六节
这个月似乎不像上个月那么难熬，自从上次探监之后，佑冰的心情莫名其妙地亮起来，就像老师看到学生变乖的了一样忽然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佑冰开始操心起一城的所有一切，他的性格，他的脾气，他的未来，总觉得必须在自己离开之前，让一城走出那扇墙，因为自己总有离开的一天，或迟或早，佑冰早已决定，在审判日到来之后，一定会悄悄地一个人离开。
这段日子确实是难得的轻松，似乎好久没有这样长舒一口气的感觉了。只是外公外婆这几日有些怪怪的，昨天外公还拉着自己聊到好晚，说了很多过去的事，今天早上又特地嘱咐，晚上必须早点回家吃饭。不过佑冰也未及细想，想必是最近在中心加班的日子多了一些，外公有些怨言吧。
一如平常，佑冰下班后回到家，换上拖鞋，想着给应正在看报的外公打声招呼。可往沙发上张望了一下，似乎没人。
“冰儿，你回来啦。”外婆笑盈盈地朝佑冰走过来，示意佑冰直接往饭桌去，“来，吃饭吧。”
佑冰心下小感意外，总觉得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抬头间已经来到了饭桌旁，而桌旁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外公，另一个，佑冰见到立刻僵直了起来，陷入了完全不知所措的境地。这个人，佑冰怎么会不认得，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是每一次都是那么深刻地烙在心里。
是妈妈，是自己从来没有叫过妈妈的那个人。
“冰儿，来，坐下。”外婆并不知道佑冰认识眼前的人，但见她直直地站着，便拉了她一下，示意坐下，道，“今天让你早点回来吃饭，是想让你见个人。”
佑冰坐了下来，但视线一直未从母亲的身上移开过，只是不知为何，母亲却像是不敢正眼看她似的看着别处。
好几秒钟，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佑冰却忽然说道：“这个，就是你们想让我见的人吗？”语气依旧冷冷的，眼神同样是冷冷地看着母亲。
“冰啊，”外公此时应道，“我们知道这有些突然，但是，早晚也是要告诉你的，这就是……”
未等外公把后面的那几个字说出来，佑冰忽然开了口，似乎是怕听到那两个字，“不用介绍了，外公，我认识她。”
此言一出，凌若岑突然望向了佑冰，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到妈妈的眼神，佑冰觉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只是凌若岑却冷冷地道：“我想我也认识你，那天撞到我的那个毛毛躁躁的丫头就是你。”
她居然还记得自己，佑冰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痛哭，她们的相遇绝不能用愉快来形容，甚至那天，佑冰觉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妈妈，妈妈不是这样的。毛毛躁躁，看来自己给妈妈留下的印象也肯定算不上好，只是她说话的时候，佑冰觉得是这么陌生，甚至有些寒心。佑冰心里忽然有股怨气，便也没好气地道：“没错，我就是那个毛毛躁躁的丫头。”
“原来你们见过了，”外婆并不清楚其中的纠结，只以为两人已经照过面，但佑冰却不知道此人的真正身份，便对着佑冰缓缓地道，“冰儿啊，其实她就是……”
“妈妈，”佑冰抢过了外婆的话，感觉眼泪已经锁不住，她盯着母亲的眼睛，“我知道，她就是妈妈。”
外公外婆大感意外，他们不知道佑冰是如何知晓，但看来，她确实已经知道。
过了好一会，凌若岑终于说道：“看来外公外婆没有好好教你待人的礼仪，你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吗？不知道应该等到别人把话说完吗？”语气中颇带着几分教训之意。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佑冰变得有些激动，“你又有什么权利批评外公外婆对我的教育，告诉你，外公外婆把我教育得很好，你想象不到的好。”
“这就是你所谓的很好，没礼貌，不懂事。”凌若岑被佑冰的言语激怒了些许。
“我是不懂事，因为在我应该学懂事的时候，我妈妈不在我身边。”佑冰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每次过生日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会忽然出现，每次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我有多么希望你会突然出现。你知道我曾经有多想你来教训我，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佑冰的眼泪如决堤般的涌了出来，但还是拼命地擦拭，不想在母亲的面前显得哪怕是一丝的懦弱。
凌若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这个女儿的亏欠甚至连自己都不敢去想，不想，才能不痛，才能不被伤害。
佑冰似乎稍稍平静了一些，她看着母亲冷冷地问道：“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是知道我的病的，对吗？”
凌若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佑冰，眼里布满痛苦，这么多年来都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才能让自己的灵魂得到稍微的安宁。可是现在，又不得不再度被投进这无边的痛苦之中。
母亲的沉默已经给了佑冰她想要的回答，佑冰觉得心好痛，“其实老天爷真的是很宠爱你，虽然给了一个残疾的孩子，但还是又给了你一个完美的孩子。”
凌若岑极其讶异地看着佑冰，未曾料到她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你知道佳晴？”
“那天，你就是去找她的，不是吗？”佑冰极度痛苦地说道，“你一定很为她骄傲吧。”
沉默了良久，凌若岑说道：“她是个好孩子。”却把视线再次移开，不敢再看佑冰的眼睛。
佑冰的心像被人用刺狠狠地扎了一下，那种极度的一瞬间的痛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客服这疼痛几乎要用完她全身的力气，过了好久，才又无力地说道：“所以，你只需要一个好孩子就够了，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以后也不需要有任何关系。”
又是一阵死一样的沉默，佑冰忽然起身，深吸了口气，道：“外公外婆，我觉得透不过气，想出去走走，你们慢慢吃。”说完便转身离去，一直走到了门外。
佑冰一直向前跑，就像是想用完最后一丝气力，直到完全失去知觉。终于在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佑冰没有力气再跑下去，觉得好累，好累。佑冰无力地蹲下来，整个身体蜷缩在一起，这才感觉到脸颊疼得厉害，那是早已留下的眼泪在奔跑中被风刮打出来的疼痛，新的眼泪覆盖在这刮痕上愈加地痛。然而这疼痛再痛，也远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为什么妈妈要这么对自己，为什么连温柔的话语都像是奢望，也许她真的从来都不想有自己这样一个孩子。这不是无视，而是彻彻底底的厌恶。是的，妈妈厌恶自己，妈妈讨厌自己。
佑冰再度被那无穷无尽的失败感所包围，毫无价值，自己根本是个毫无价值的人，一个被母亲深深唾弃的人，根本毫无任何价值可言。
佑冰的心在声嘶力竭地呼喊，可是这声音只能在心里，没有力气喊出来，没有人可以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