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曾经多么希望那个她想倾诉的人能真正地聆听这一切,但这只能是自己的希望,那个人不会倾听,更不会怜惜。佑冰心里清楚,然而越是清楚,就越让她的心更加撕裂地疼痛。
……
屋里,凌若岑低头不语,外婆的眼里擒着泪水,外公语带责备地对自己的女儿说:“为什么要这么对孩子,我让你来不是让你这么对她的,孩子已经够苦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来。”停顿了片刻,又道:“我以为,至少你心里还是想着孩子的。”
凌若岑并不抬头,似乎也没有力气抬头,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道:“您怎么知道我没有。”终于,凌若岑痛苦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第五十七节
又是每月一次的探监日,一城已经为此兴奋了好几天,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佑冰会来看他,想到此处,都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探视日的早晨,监狱里会显得特别躁动一点,每个人都在等着狱警喊自己的名字,一城也跟所有人一样,在他看来,这反倒是一种难得而简单的快乐,似乎好久都没有享受过如此纯粹的快乐了,只是为了见到某个人,就会好满足。
当狱警喊道自己的名字时,一城的心着实砰地跳了一下,无意识间,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虽然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无非就是狱服和拖鞋,头发也剃成了板寸,老实说,真没什么可收拾的。
夹杂着兴奋和莫名的紧张,一城跟着狱警朝着某个位子的方向一直走,直到看到玻璃的那边那张熟悉的脸庞,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可兴奋的肾上腺却升得更高。
按着狱警的手势,一城在玻璃的这边坐了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想笑,却又不敢过火,便略加克制地只是微笑着。然而见到佑冰却是红肿着眼睛,显然是刚刚哭过,而且大哭过。一时间,一城觉得自己的心都纠在了一起。
忙拿起对讲电话机,一城问道:“佑冰,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这么肿?”
“没什么,昨晚没睡好。”佑冰微微把脸侧了一些,想必自己看起来确实有些狼狈。
“我是智商不高,不过是哭过还是没睡好,我还是分得清楚的,”一城严肃而急切地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自觉有些绕不过这个话题,佑冰反而突然好想对一城倾诉,虽然隔着玻璃,但只要看到他,就好象有了力量。只是,依然不能把所有的事情清盘而出,佑冰只道:“也没什么,昨天见到一个很久没见的阿姨,稍微有点感伤而已。”
“这样啊,”一城仍有些奇怪,佑冰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力,像是哭得虚脱了,“这个阿姨是不是对你很好啊,还是你很喜欢她,居然把你难过成这样。”
一城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像尖刀一样刺向佑冰的心口,喜欢她吗,喜欢妈妈吗,当然,这是发自内心的无论任何东西都阻隔不了的感情,喜欢妈妈,思念妈妈,二十几年来从没有变过,只是时间越长,这喜欢便越来越多了一份怨艾,因为喜欢,才会有怨恨,因为思念,才会痛苦,因为期待,才会失望。怎会不喜欢妈妈,可是,妈妈对自己好吗,佑冰根本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不想面对这显而易见的答案,妈妈对自己好吗,佑冰宁可永远活在自己的想象中,起码想象中的妈妈对自己很好。
佑冰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要再哭了,起码不要在一城面前哭。可是这短短一秒钟心里的百转千回,再次把她带到了崩塌的边缘。眼泪还是无法阻止地流了下来,佑冰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痛哭的声音传到玻璃的那边。
见佑冰这般痛哭,一城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知道佑冰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刹那间却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好痛,真的好痛,原来佑冰的痛苦会让自己更痛,突然间好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本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八五零四六,坐到你的位子上。”一旁的狱警大声喝道。
一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倚着玻璃。
这声大喝也把佑冰从一时的崩溃中稍稍拉了回来,望向一城。一城重又坐了回去,但却分明看到佑冰的眼里充满痛苦,同时也分明地感受着自己的心如同撕扯般的绞痛,“佑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吗?”一城急切地问着,忽然发现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女孩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她的冷漠,她的哀伤,从一开始自己就知道,不是吗,却从来没有追根问底地去发掘。一城在心里把自己彻头彻尾地骂了一遍,为什么从来不关心身边的这个人,为什么要等到她如此痛苦,为什么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她痛苦的根源是什么。
“我没事了,真的。”佑冰稍稍恢复了平静,语气似乎又回到了惯常的清冷。
“佑冰,拜托你说出来好不好,你为什么总是把什么都闷在心里,你可以说给我听啊。”一城觉得自己急得就快发疯了,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想知道她为什么哭,可自己却好像是一无所知,想帮她想关心她,却完全无从着手。
佑冰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对着一城说:“你说过会无条件帮我做一件事的,还有效吗?”语气重又冷淡。
“永不过期。”一城坚定地道。
“那就永远不要问我不想说的事。”佑冰最终还是决定把一切都藏在心里,说了又如何,换取同情吗,她不需要,甚至,佑冰怕一城对她了解得更深,这样只会加重自己对他的依赖,筵席总有散的一天,他能像这样的关心自己,已经足够了。
“你这分明是霸王条款。”一城显然有些生气,气佑冰总是用这种野蛮的方式来镇-压自己。
“没错,就是霸王条款,你想怎么样!”佑冰瞪着一城生硬地道。
一城忽然有种彻底被打败的感觉,没错,在这个女孩面前,自己完全不能怎么样。莫名其妙的就是会怕她,一直不明白怕的到底是什么,直到这一刻,一城才恍然大悟,原来只是怕她不高兴,每每这个女孩露出不常见的笑容时,原来自己都曾那么的开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心情会随着这个女孩的喜怒而跟着变化,当她眉头紧锁,自己的心也会纠结起来,当她眉宇放晴,自己的心情也会莫名其妙地亮起来。
一城感觉心似乎被某种一闪而逝的东西蛰了一下,这种些许不舒服的生涩的感受却像某种强烈的刺激一样向全身的细胞发散,仿佛是有一个信号在霎那间传输到了身体上的任何一个接收站,而且这信号是那么的清晰。没错,喜欢!这个信号让一城有种会瞬间爆炸的感觉。是的,喜欢!原来对面的这个女孩,自己是这样的发自内心的喜欢。突然明白,为什么在离开了康复中心后自己会那么的不舒服,为什么面对佳晴的复合请求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原来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只是,这信号却直到这一刻才如此有力地传递开来。
一城呆呆地望着佑冰,她那哭肿的眼睛和依旧倔强的神情,原来自己都是那么的喜欢,只是这喜欢里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心痛。想让佑冰开心地笑,想帮她解决问题,想倾听她的痛苦,一城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这居然都是佑冰为自己所做的事,自己的困难,自己的痛苦,佑冰似乎全都知道,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倾听,甚至,自己多少无聊的欲望和要求,佑冰也都会答应。而自己,却什么都没为她做过,什么都没有。
深深的自责,深深的不安,一城渴望为佑冰做些什么,却似乎总被拒绝。所有的自责和无奈都化作一句真诚的道白,“我没想怎么样,无条件接受所有霸王条款,另外,你要是想找个人说说,我二十四小时做免费垃圾筒。”
佑冰并不知道一城这短短几秒间的变化,只是一下子被逗乐了,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二十四小时免费垃圾筒是吗,看来你是打心底里喜欢做清洁工的工作啊。”
见佑冰笑了,一城也如乌云散去般,轻轻重复了一遍:“打心底里喜欢。”只是仍然无从知道佑冰是为了什么而哭,虽带着笑意,却分明能感觉到她内心的痛楚。曾经她甚至想过自杀,这到底都是为了什么。一城想知道,却又无从知道。身陷囹圄,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是看着她,逗她开心。想到此处,一城不禁沮丧起来。
第五十八节
时间的速度真的会超出所有人的预期,十八个月的时间似乎比想象得还要快。
佑冰依然在康复中心做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工作,每个月的探视日,都绝不例外地准时出现在一城的对面。佑冰再也没有哭,总是说一些外面的事给一城听,从国家大事到中心的人员变化,无一不含。而一城,也总是认认真真地听着佑冰所讲的一切,时不时地说些笑话逗佑冰,并且在心里做了个决定,永远守着这个女孩,听她说她想说的话,为她做她想做的事。
在监狱里的无数个晚上,一城都想过要把自己的喜欢告诉佑冰,可又无数次地否决这个想法。别说自己已经是个有案底的人,有没有前途还是个问题,更怕的是万一佑冰不接受,可能连留在她身边的机会都会没有。
每个月的探视日是一城最期待的一天,总觉得佑冰一定会来,却又隐隐担心也许下次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