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伯母,我不是来缠着佳晴的,”一城严肃地说,“我是来找您的。”
“找我?”凌若岑不解,就连佳晴也不甚明白,一城居然不是来看自己,而是找自己的母亲。
“是的,想跟您聊一下。”一城道。
“我们有什么可聊的。”一城在凌若岑这里显然并不是一位受欢迎的来客。
“是关于您另一个女儿。”一城严肃地道。
凌若岑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抽搐,站起身来,以同样严肃的口吻对一城说:“我不想在这里谈,跟我来。”
凌若岑并不想让佳晴知道这其中复杂的关系,起码不是在手术前夕,因此也并未提及有关这个捐献者更多的情况。
于是一城随着凌若岑走出病房,只剩一脸茫然的佳晴独自留在那里。
……
慈济医院楼下的草坪,凌若岑和一城面对面地站着。
凌若岑并不清楚一城在这当中的关系,谨慎地问道:“你想谈什么?”
一城激动地说道:“我就是想问问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佑冰,二十年没有母亲的日子已经不可想象,我想您也知道这个手术对佑冰来说可能意味着什么,您为什么对她这么残忍,她也是您的女儿,请您对她公平一点好吗?”
一城的一席话让凌若岑颇感震惊,这个男孩子似乎知道所有的事,但一城的语气和口吻是高傲的舞蹈家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凌若岑气愤地反问一城道:“你知道什么,你算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指责我?”
“我就是不想让我爱的人受到伤害。”一城坚定地说。
凌若岑闻言愈加气愤:“怎么,纠缠佳晴没有得逞,就又来纠缠佑冰吗。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离我的女儿远点。”
“您真的有把佑冰当成女儿吗?”一城也激动起来,“如果有的话,你就不该丢弃她,有缺陷不是她的错,你为什么要她因为你的错误你的自私而受到惩罚,现在你又要她堵上她的双腿,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完美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有缺陷的人就一定要被残忍地对待吗?”
凌若岑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高声反驳道:“你有什么资格来批评我,你没有喜欢过佳晴吗,你没有痴迷过她的完美吗?”
一城顿时无言以对,沉默了好久,才说:“您说的没错,我没有资格批评您,我是痴迷过佳晴的完美,但是我更痴迷佑冰的全部,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您。”
凌若岑为眼前这个大男孩真挚甚至是痛苦的眼神所深深地吃了一惊,这个她曾经认为不学无术只知道追女孩的家伙,似乎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刺在凌若岑的心里,只是高傲如她,决不能在这样的后生晚辈面前低头。
凌若岑把声音放低,痛苦地说道:“你认为,我是故意伤害她的是吗,你怎么会知道一个母亲的痛苦,没有一个母亲会愿意丢下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母亲会人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去冒瘫痪的风险,也没有一个母亲会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而不去救她。如果你这么深明大义的话,那么请你教我,我该怎么选?”
面对凌若岑的问题,一城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自己过分了,自己也的确不能理解她作为一个妈妈的各种心酸和苦衷。一城觉得丧气,自己的这通撒气根本无助于整件事,也无法改变什么,佳晴依然在死亡的威胁下,佑冰也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一股强大的无力感让一城觉得好累,终于,一城说:“那么请您至少对她好一些,她一个人已经很累了。”
凌若岑明白,这是一个男孩子无奈的请求,不是不想答应,只是不知怎么去做,因此并没有直接回应,却这样对一城说道:“我能相信,你会好好地照顾佑冰吗?”
“她已经孤单了二十年,我不会让她再孤单下去的。”一城的眼里透着坚定。
这场并不愉快的谈话就这样在沉默中落幕了,一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凌若岑的语调和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不知道这位母亲经历过怎样的煎熬,但却清楚地知道佑冰的痛苦。自己能做的是那么的有限,除了爱她,似乎什么都无能为力。一城陷入深深的挫败中。
第六十八节
第二天,也是手术的前一天,一城心情并不怎么好地来到了他新的工作岗位。本打算不来,就想一直陪着佑冰,但想到这个机会是佑冰几乎拼了命才换来的,又觉得不能不去。入职报到后,着实也没什么工作的心情,本以为佑冰会打电话,但等等不来,便终于忍不住自己打过去。
佑冰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甚至可以说非常正常,这反而让一城有些担心。于是过了半小时又打了一次,依然正常,佑冰还询问他第一天上班的情况。半小时过去,第三个电话,终于引来佑冰的强烈不满,称不再接这种骚扰电话。一城这才作罢。
这一天,一城觉得很难熬,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临近下班,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忙打开查看,见是佑冰发来的短信:
“下班后速来嘉年华,我在门口等你。”
嘉年华是堰江一年一度的游乐活动,一城忙收拾起东西,飞也似的赶往现场。
……
嘉年华门口,佑冰见到气喘吁吁跑过来的一城,不容他说任何话,先开口道:“今天除了甜言蜜语,我什么都不想听。”随即露出了极为灿烂的笑容,拉着一城就往会场里跑。
这样灿烂的笑容,一城几乎从未在佑冰的脸上见过,但不知何故,却开心不起来,即便看着这笑容,似乎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苦楚。不过,一城还是配合地笑着,既然佑冰选择快乐,那么自己也没道理破坏气氛。
佑冰就像个孩子一样地撒着欢,几乎玩遍了所有的东西,过山车,旋转木马,大转盘,就像是享受着最后的快乐。
“怎么都不说甜言蜜语?”佑冰忽然俏皮地问道。
“我不会啊。”一城尴尬地答道。
佑冰捂着肚子笑起来,边笑边道:“智商低。”
一城只得无奈地接受外加尴尬地笑,如果这样能让佑冰开心一点的话,那就照单全收。
……
时间接近午夜,俩人坐在夜班车上,除了驾驶员几乎空无一人。可能是玩得太疯,佑冰把头靠在一城的肩上竟睡着了。一城搂着这个睡去的女孩,就像搂着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任凭初冬的寒风从窗缝吹打在脸上,丝丝的寒意让一城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里的痛。告诉自己,必须用全部的生命和时间来爱护这个女孩,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只是,一城不知道,佑冰早已在心中有了自己的决定,这最后的快乐,即便再想抓住,也终有消失的时候。但是为什么会这么这么的痛,不会再见这个深爱的男孩,所有的一切只会留在记忆里。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这份记忆扎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第六十九节
医院另一头的病房内,佑冰虚弱地躺在床上,仍处在麻药过后的剧烈疼痛中。站在病床边的孙兰手机忽然响起,看是一城,便向脸色惨白的佑冰使了个眼色。佑冰毫无气力地点了点头,孙兰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城焦急的询问,而孙兰只是不紧不慢地告诉他,手术很顺利,佑冰一切安好,没有出现什么状况,但是,不想见他。在一城一连串的追问下,孙兰只得慢慢地安抚,并一遍一遍地说着佑冰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一段时间,不会见他,也希望他不要找她。
终于在无数遍的重复同一句话之后,这个电话结束了。孙兰无奈地看了看佑冰,问道:“你真的决定要这样吗?这不会有些残忍吗?”
佑冰虚弱地道:“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一年的时间就会瘫痪,难道让他每一天对着一个废人就是仁慈吗?”
孙兰急道:“冰儿,我真的不明白,你明明是那么的喜欢他,依我看,他对你的用情也绝不比你少,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呢?”
“因为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佑冰忍着疼痛苦笑道,“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他牺牲掉一辈子的时间。”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没有呢?”孙兰心疼地问。
佑冰答道:“当然没有,我想这用不着证明。他应该有他的世界,我不想用怜悯或是任何道德的枷锁来捆住他,根本没有必要。至于我,你也完全不用担心,我从来都是一个人,早就习惯了,没有什么不同。”
孙兰忽然明白这个女孩的心思,骨子里的骄傲是她永远丢不掉的东西,这种骄傲让她每一次都会朝着孤独的那个方向走去。孙兰不再劝她,只是问道:“所以,就连见一下也不行吗?”
“我想不行,”佑冰说道:“我知道,我一定下不了决心。”
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痛得佑冰嘴唇发白,可即便如此,还是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心里的疼痛比这更胜。想哭,却没有力气。原来痛到极致,流泪的力气也会被消耗殆尽。这种撕裂般的疼痛就像密密麻麻的荆棘,无穷无尽地缠绕,无穷无尽地蔓延。
……
一城呆呆地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过去了一天,好像一切都变了,永远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她也永远什么都自己一个人决定,不需要任何人的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