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臣,不敢。”狄仁杰躬身施礼谢罪,却无半分畏缩之意,迎着武皇凛凛的目光接着道,“臣自知离天命已近,并无它图,惟愿所献言行有补于国家。陛下,想太宗皇帝当年亲冒锋林镝雨,历经数载,才奠定了太平盛世,高宗大帝为全陛下情义,甘冒天下之大不帏,临逝前,又把嫡亲两子托付给陛下,怀英痴长陛下几个春秋,综观华夏千年史籍,未有婚嫁之女身后归葬于娘家者,陛下是否考虑过,千秋以后如何去见他们?如果真的移社稷与他族,于天意不可,念私情亦不可啊!”
空旷的厅堂中,如闻针落,女皇紧抿唇角,定定地凝视着他,好象要从他的举止目光中搜寻什么,然而除了一片诚挚,她什么也没有找到。许久,她面无表情地背过身去,“朕累了,要好好歇歇,你告退吧。”
晚饭时分,狄仁杰终于从书房出来,一如往常,从容地踱到了日常用餐的内堂。房中一桌色香俱全的饭菜摆放齐整,李元芳等正在一边讨论着什么。
“哦?葫芦鸡丝?!”狄仁杰满面笑容,单看着如燕道,“不知你这丫头变了李夫人后,拿手菜有没有长进,啊?”说着一边走到桌前,一边招呼李元芳等一同坐下。众人见他如此,本都有些严肃的面孔个个放松下来,屋里立时热闹起来。
“叔父,”如燕还是有些担心,“您,没事吧?”
“呵呵,我这种老头子只要还有茶喝,有觉睡,有饭吃,就什么事也没有啦。”狄仁杰一副敦享天命的样子。
“那元芳呢,”如燕仍不放心,“皇上会不会将他派到河北,再去抵御突厥大军?”
“如燕!”李元芳嗔了她一眼。可是很显然,他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怎么,”狄仁杰放下筷子,颇有深意地问道,“你是想让他去,还是不想让他去呢?”
“我,”如燕刚想回答,却忽地瞥瞧见狄公嘴边一丝狡黠的笑意,于是明眸一转,“您想,我就想,您不想,我就不想。”
“哈哈哈,”狄仁杰大笑起来,“你这丫头,如此鬼道,元芳娶到你,倒真不知抽了个什么签?”一句话说得李元芳低头,卢玄安苦笑,如燕涨红了脸。
“叔父!”她顾不得羞涩,“您还没说他会不会去呢?”
狄仁杰终于收敛了笑容,“元芳的名字在受举荐的将军当中,不过------”
话未说完,就见狄春慌急地跑了进来,“老爷,李将军,圣旨到了!”
第四章
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四月正是神都牡丹盛放时节,放眼望去,大街小巷、墙角院落,随处可见姹紫嫣红的倩影,一支百余人的官仪拥着辆宽阔的马车,踏着这四处充斥的淡淡幽香,徐徐地行进在皇城的大道上,马车后面,两个年轻的将军并辔骑马随行,细看正是狄仁杰的侍卫长卢玄安与右骁卫大将军李元芳。
自皇帝圣旨下达狄府之日起不过两日,狄仁杰就遵从圣命以山南道巡察御使的身份整行出发了。马车中的他神态闲雅庄重,圣命抵达前,他就做好了充分准备接受女皇对自己的一切安排,他太了解她,知道那一番犯颜劝谏绝不会让她无动于衷,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武皇不仅同时任命了武承嗣为河北道行军总管,率二十万大军*突厥,而且将在边防上屡立战功的李元芳反任为副使同自己一同前往山南道,她的此番用意究竟何在呢?
正自缜密的思索,不想自己的马车出乎意料停了下来,狄仁杰抬手掀开了车帘,向外探看。只见一个俊俏灵秀、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侧立于车前,正不以为然地用眼角斜瞥着不得已下马来的卢、李二人。卢玄安瞧了一眼身边的李元芳,李元芳则看向车窗里的狄仁杰,却见狄仁杰正玩味地觊觎着自己,他面色一红,绷脸向那人道,“如燕,我们是奉命公干正事,你还不赶快回去!”
如燕并不答理他,径直走向马车窗前,“叔父,我并非要搅扰您去公干的。我是自己有事要办,正好顺路。”她一脸正经颜色,“如果您答应,我就跟一段,不答应呢,我就自去好啦!”
在场的人都感意外,狄仁杰与卢玄安一同看向李元芳,而李元芳却很明显根本不明就里。
“如燕,你有什么事情要办?”狄仁杰带着疑惑缓缓地问。
“我,现在还不方便说。”见狄仁杰疑色却来越来越重,如燕赶紧补道,“不过,到了该说的时候,我会第一个告诉您的,行吗?”最后两个字已是连告带求,孩子般娇憨之气十足。
李元芳并不信她有什么事,只道她好事心痒,不觉上前一步,“如燕,别烦大人了,快回去。”
如燕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假作生气要走。却见卢玄安些许着急地走近马车,向狄公求情道,“大人,既然顺路么,不如------”
狄仁杰来回看了这三个神色各异的年轻人几遭,不免好笑地朝向如燕,“那么,你想以什么身份随我前去啊?”
如燕显然早有应对,她整整衣带,潇洒地一揖到地,“侄儿狄光晨向叔父大人见礼啦。”
狄仁杰无奈中透着两分赞赏,“你这丫头,算你灵光!走吧!”他说着放下了车帘。
如燕得意地看了李元芳一眼,再向玄安感念一笑,转身随狄春牵马去了。
卢玄安毫不避讳地看着如燕的背影,“李将军,我若是你,就会想出各种办法随时见到她,管他别人怎么想。”说着,也不管李元芳高不高兴,一摇马鞭走了。
第五章
稍作整顿,这行人马继续向着神都西南城门迤逦而去。整条大街,南来北往人流行色依然,没有人注意到,道边的一座奢豪酒楼的绮窗后面,一双辛辣怨毒的目光正紧紧尾随着那队车马渐行渐远。目光的主人五十开外,紫衣乌帽,瘦削身材,朝内稍有常识的人一眼就会认出此人就是武皇的宠侄——魏王武承嗣。一个显然亲信之人,凑在他耳边谄笑道,“千岁,狄仁杰这就叫不识时务,螳臂当车!”
武承嗣抽动着皱褶的嘴角,“燮理阴阳,宰相之责。荆、襄诸州自月初起,雨就未停过,眼看水患将成,他是举朝称颂的国老,此时不去叠坝,谁还有‘资格’去?!”
“千岁,您说他此去会不会再因建功于朝,得到圣上的殊赏?”那亲信带着明显替主分忧的表情道。
武承嗣沉吟了一会儿,忌恨异常地道,“黄土埋到脖子的人还这么挣命,不如就成全他,让他留在山南的洪荒里,彻底为国捐了那把老骨头好了!”
旁边的人听了,不免有些心虚,“千岁,这------”
武承嗣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道,“怕什么?!他的善心早晚会令他有好报!晚上到我那里取封私信,密密派人送到山南道去。”说罢挥袖欲去,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告诉合州的人,给我盯紧点,有什么动静随时到河北来报我!”亲信躬着身子,连连称是。
不知是何处的夜晚,一间烛光频摇的厅堂中,好象一场家宴刚刚散去,四张单人桌案上,饭菜少动,人去屋空。只剩主座席上,一个三十左右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茫然地坐在那里。良久,一声深深的叹息从他的身畔传来,他惫意地回过头去,“母亲,您还是很担心么?”
那立于他旁边的哀婉女人满是忧虑地转过身来,只见她年约四十,容颜清秀,华服虽旧,难掩内蕴的高贵与端庄,“守礼,咱们身在禁中,却去参与远离庙堂的乱族之争,万一-----”
“母亲,您跟随父亲这么多年还未看透么,暴风骤雨降至,不管是远山荒林,还是这你我这幽深禁宫,哪一处能够风平浪静、安然无恙地躲过去。况且,我身为旧太子贤的儿子,身负重责,怎么能够袖手旁观,任她将李唐基业易族更姓!”他越说越激动,直直地在座上立起身来。
此时,大堂里静谧异常,但那缕沉重的压抑与激越的情绪却在母子二人的无言的眼光中传递与游走。许久,男子长长地出了口气,放柔了声音,低低地问道,“长信那边有消息么?”
妇人仿佛从梦中惊醒,“她也南下了。既然那个李元芳没有到河北,此事可放从容些,想来长信会依势掌控的。”
男子点了点头,望着她道,“母亲,您不会再犹豫了,是么?”
妇人没有回答,只有两行清泪沿着她苍白的面颊缓缓流下。
第六章
半月之后,湿漉漉的襄州城内,各条街路上的水迹清晰,倒塌的房屋与围墙随处可见,目光呆滞、菜色饥馑的灾民沿街而栖,一个眉头深锁,满眼沉痛的雍容老者领着四五个年青随从,缓缓地穿行其中。
狄仁杰自进了山南道后,就轻车简从,只带着卢、李、如燕及几名近卫随从,一路微服,察访民意治政。其它地域还好,只越近襄荆一带,水患灾情越重。听百姓们讲这里近两个月来,江水不断上涨,滔滔江水从城堤溃口滚滚而出,邻近各县房屋倒塌无数,不少村落一片汪洋,淹死的人数以千计。
一个长居此地的老者忧心忡忡的向狄仁杰感叹道,“幸好荆州堤防尚在,不然,整个山南道将有多少地方陷入汪洋便不可知啦!”
“哦?那官府呢,就坐等水退不成?”狄仁杰关心地问道。
“官府?”那老者叹道,“唉,每日催逼着地方乡里,纳捐出徭,说是要固堤援灾。可是人还是在一批批地饿死,房屋还在倒塌未见有人来管呐。”
自此,狄仁杰不畏险情,一路疾行赶往州城。终于于今日上午入了城门,他令如燕和狄春等人先行入驻馆驿与早先遣至的行仪对接并安排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