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己则带了李卢二人及张环、李朗沿街察巡。
  “大人,咱们回驿馆去吃口东西吧,您上午入城,现已过未时了。”看着狄公僵硬难舒的后背,李元芳已经几次欲言又止后,才颜色艰难地劝出声来。
  狄仁杰本待想说什么,一回首见到身后几个疲乏的年轻面孔,不觉将话咽了下去。是了,这些天来,他们白天要陪他巡行,晚上包括元芳在内都要彻夜轮值守卫,是自己的心太急了。他微微一笑,“好吧,不过不要回馆驿,就在附近找一处落脚的地方,稍事休息就好。”
  几人停下脚步,四处环顾。只见街路两侧绝大多数店铺都是门户紧锁,三两户开张也是经营冥事纸活的,好容易他们寻到一家门面窄量的茶点铺,好象还在做生意。卢玄安亲去探看,不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向李元芳挥手致意。待到众人进了铺子,才发现,里面只有四、五张陈旧潮湿的茶桌,十来把椅子。除了东北角的桌旁背坐着个紫衣女子外,并无其他客人。他们在靠门的西南方那张大些的桌边围坐下来。这时一个三十多岁,发髻蓬松的女人走了过来。
  “几位客官,小店已无点心可卖,只剩些去年的旧茶,不知你们------”她小心亦亦又无可奈何的招呼道。
  “哦,我们自己带着干粮,就请你给我们来壶热茶就好。”狄仁杰笑容可掬地回答。
  女人歉意地点了下头,转身奔后堂去了。一会儿,果真拎了只瓷壶并捎带了几只茶碗出来。
  “店家,敢问这城中可有州府赈济灾民的粥棚么?”狄仁杰一面看着张环等帮着她码放茶碗,一面问。
  那妇人叹了口气,“不瞒老先生,城里刚见饥民时,在云灵寺前曾设过几日,后来逃难的人多起来,说是存粮散尽,已停设许久了。”
  狄仁杰疑云渐起,面上却不带声色,只看着妇人斟茶。冷不防,外面一阵杂踏的脚步声冲向店门而来。那女店家刚打理完桌案,闻声惊惧地回过身去。
  只见七八个官差模样的人,气势汹汹地直闯进门来,为首的一个宽额吊眼、形琐张狂的小吏吼道,“肖氏,你家的捐银到日子了,赶快拿来!”
  那女店主早已面如土色,哆嗦着道,“大爷,求您宽限几日吧,我丈夫月前外出办货一去未归,只剩我与两个小儿,强自支持,实在连下锅之米也要断了!”
  “你这贱妇,谁要听你这许多啰嗦,赶快拿钱,误了州府筑堤,看洪水再起,你们拿命当银子也来不及!”小吏凶恶至极,根本不容分说。
  那女人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哀求不止。怎奈这起酷吏丝毫不为所动,其中一个肥胖的差役吓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少跟她废话,拿回衙去算了!”说着竟穷凶极恶地伸手去扯她,吓得女人嘶声哭喊不止。
  离他最近的李元芳手攥剑柄,怒火烧胸,刚要起身,只听东北角一个清亮地女声叫道,“你们要多少捐银,我来替她出!”
  店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一齐向那声音望去。但见一个云紫裙衣,螺髻高挽的修长身影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又从容优雅地转过身来,在她明艳端庄的秀面上,一双如水秋波愠怒济济。这个年轻的姑娘指缝里擎着锭银子,走到小吏身前,轻蔑地道,“这个够么?!”
  那小吏淫笑声声,“当然够了,只要是这只手,不论拿什么都够了。”说着,好象要接那锭银钱,却故意偏了方向朝她的纤指摸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小吏以手握脸,登时脖红面紫。那锭银子也随着叽哩骨碌滚到了与元芳对面的卢玄安的脚边。
  小吏恼羞之下,咬牙切齿地叫道,“好你个小贱人,敢打县衙官差,可知该获何罪么?!”
  那女子高傲地扬起头来,轻蔑一笑,“我只听大周律有明规,说是损、伤、杀人要治罪,闻所未闻搧一只猪头狗脸要犯哪条法!”她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条浅绿帛帕,不紧不慢地擦了两下刚才打人的那只玉手,然后,轻捏帕角着意一松,任它飞旋至脚下。
  “来呀,”小吏怒喝,“把她们都给我拎回衙去!”
  那名粗壮的差役立刻带头闯上来,眼见就要捕人,却听堂内一声断喝,“大胆刁吏,给我住手!”那班官差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一身形丰满,怒容满面,气宇轩昂的老者,正在四个手按配刃的青年侍从身前,神色凛然地逼视着他们。
  这群人被他的严厉与尊贵的气势所威慑,一时竟无人敢动。狄仁杰缓缓地走到地上的妇人面前,露出和善之色,将她虚扶起来。这当,那挨打的府吏又来了劲头,他抢上两步,以手点指,“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阻止本大爷办差?!”
  话音未落,他就觉身畔冷风一闪,自己的手肘被什么猛地硬磕到半空,眨眼胸前又挨痛记,咣然四脚朝天地倒在地上。 看着自己的头儿哀叫连连,半天爬不起来,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再不敢乱动半下。
  狄仁杰怒其不争地瞧了他一眼,向出手的青年侍从沉声说道,“玄安,这里交给你了。”再又稍一侧目,“元芳,跟我立刻去州署!”
  第七章
  在阔气森严的州署后堂里,凤驰紫袍加身,腰系玉带的狄仁杰与一身骁卫虎服的李元芳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听着一个中短身材,目横嘴阔的州官看似恭敬地呈报着州内概要水情,堂下,二十多个佐官们一溜躬身侍立。此前,狄仁杰与李元芳站在州署前等了很是一段时间,才被接那自称感了风寒的刺吏陈惟梁迎入堂中。
  狄仁杰一面不置可否地侧耳细听他虽偶有咳喘却脑醒目清的陈述,一面好似无心地环视着堂内,待到他辍述完毕,狄仁杰似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在左侧堂柱脚下,一只明明刚刚滚落的颜色尚青的新鲜梅子,语音和缓地道,“尊使对州情掌握如此详尽,进退有矩,看来州中治事自是方略得当。不过老夫有两件事不明,还想请教。”
  那刺史本来见狄仁杰夸他,面露得色,故意作谦道,“请御史垂询。”
  狄仁杰见他如此自骄,眉心微皱,“这第一件,敢问刺吏,襄州半境受灾,民生艰难,为何还要在全州纳捐?”
  陈惟良一愣,思想一回,随即不以为然地答道,“襄州水患只是今年偶遇,想以往我主圣慈,轻徭薄赋,此处百姓十有*家有闲粮散银,今见急难,捐出些来,也是为固堤防灾之用,本应如此,岂能嫌怨?”
  狄仁杰面色一凛,“州府之责乃替我朝掌宣德化,体恤积弱鳏寡,今水患四出,州内百姓房倒屋塌,田没垅毁,饥不择食,哪里去找闲粮散银?!”
  见他不为所动,接着斥道,“老夫五日前到你辖境,所巡之处,劣吏持强逼弱,民怨不止,何为本应如此?!”
  陈惟良铁青了脸色,不再答言。
  狄仁杰轻哼一声,接着道,“这第二件,城内灾民浮患,为何不常置粥棚济所,与民施援?!”
  那襄州刺史闻听,将头一梗,“大人常在朝中,哪知地方窘困,这些年朝庭隔年用兵,州县仓粮大部按令调剂上缴国库,所存余粮又遭水淹,霉变半成,如广施粥棚济所,怕是十日内连州府就要断炊了!”
  狄仁杰倒不妨如此,稍作顿思之时,久立无言的李元芳接口道,“我等出京之日,闻户部已于义仓早拨来了抚灾之粮十万石分放襄荆二州,尊史没有收到么?”
  那陈姓刺史倒越发理直气壮,“下官日日在署,脖子都伸长了,并未见半粒粟米到来!”
  在回馆驿的路上,李元芳仍旧忿恨不已,“大人,您对那个鸟刺史也太客气了!明明他无视民忧,躲在府中逍遥享乐,还纵吏行凶,借机敛财,却在那里大言潢潢,狂妄诡辩!这种狗官剥去他的绯袍,撵回乡里,算他便宜!”
  狄仁杰瞧着他青筋暴跳的样子,轻轻一笑,“你呀,到底只该到疆场舞枪跃马,不合适在深衙高堂弄权呐!”
  李元芳奇道,“大人,我说得不对么?!”
  狄仁杰慈祥之态渐消,“你说得句句切中正理,只是皇帝让我们到此首要之任是赈灾抚恤,陈惟良虽刁猾,但大致还辩在理上,况且他已授命停止捐纳,又在你我胁迫之下,答应明日置设粥场,且看他下一步如何走法吧。”
  李元芳还要接话,却听狄仁杰打断他道,“元芳,此人是魏王武承嗣亲自提携的僚属,我不想让武皇认为我们此来故意与他胁私交恶,君臣再生嫌隙不说,反误了此行的主旨,至于这襄州刺史的行形我会如实上奏,建议陛下交付御史台院主理审察,你我不必为此费神了。现在我们要想的是如何保证此地的粮米供应问题,这倒的确是件大事啊!”
  李元芳听完,暗暗点头。
  二人回到馆驿时,卢玄安已等在那里多时了,他短短几句话便将狄仁杰的任托答复停当,“亮出身份,将他们拘回县衙,着县丞依制将领头衙吏杖脊八十,其余人等各笞四十鞭子,以示惩戒。严令如若再犯,撵回家去了事!”
  狄仁杰与元芳对视一笑,又问“那两个女子呢?”
  卢玄安降下了声气,笑道,“大人,我私自替您作了回主,以您的名义赠了那女店主十两银子。至于那紫衣女子,入衙作证后,一转身就不见了人影。”
  狄仁杰假意嗔道,“你这厮,出手倒阔气,却拿我的钱使大方!”
  卢玄安故作正经,“大人,您来赈灾,自已还能不掏腰包么,早捐晚捐都是捐,又身居三品大员,怎么能让一个小县妇人看扁了去?!”随后却突然领悟似的道,“我得让狄春马上将钱还我,省得他日后赖帐!”惹得两旁的人一齐笑了起来。
  第八章
  州府一间秘室里,陈惟良怒不可扼地将一只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打狗还要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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