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展眼狄仁杰的公事厅门已在眼前,李元芳一脚踏进去,只见狄仁杰正坐于乌黑宽大的桌案后面,他的对面侧立着衣帽落满征尘的狄春。他有意环顾了一下,屋中空空如也,并无他人。
“元芳,你来得正好!狄春,现在你可以把如燕在硖州的情况详细说一遍了。”狄仁杰看了一眼些许怅然若失的李元芳道。
狄春也带着莫名的歉意瞥了他一眼,向他们讲述起自己的经过。
原来,如燕与狄春一到硖州,先凭狄公亲笔书信进入州府拜访了刺使岑文忠。那位岑刺使对狄春还有印象,又见狄阁老亲派侄儿前来,热情关照有加。他看信后,请他主仆二人在客房休整等待,在与州内官员商计过后,亲来告知,即刻筹办粮米车辆,调集人马前往襄州支援。
如燕替狄公道了谢,领狄春亲送粮车上了路,方向刺使告辞,言道要前往西南山区访亲。本来岑文忠念及那里山深路远,且土著风俗野蛮,待要派人护送,却被如燕以不想张扬为名婉言谢绝。他与老师这位爱侄初次见面,不好深阻,便为他们备齐装备,放他们走了。
二人按照如燕的记忆入了山,废了不少周折,终于找到当年居住的小寨。果真那里砂石冲道,墙没檐碎,狼藉凋敝之间,找不到一间象样的旧址。如燕却并不死心,拉着狄春向附近一个扎座于幽谷中的村寨访去。
天下的事偏生这样凑巧,当二人饥渴难耐,进入寨边竹林深处一户僻静陈旧的竹楼小院,如燕向一位头发花白,却齐整洁净的老阿姆讨要水喝的时候,不妨与那阿姆目光相接,半日细看之下,她蓦地喊出声来,“雍尼阿姆!”
那老人似乎深受震动,犹疑之时,如燕已将帽子摘去,泪光莹然道,“阿姆,我是阿显啊,您一手带大的阿显啊,您不认识我了么?!”
老人浑身颤抖,雾罩双目,她颤微微地张开枯瘦的双臂,让狄春猛吃一吓地哭喊了一声,“阿显!我的女儿!”
如燕扑到老人怀里,与她抱头痛哭。那老阿姆竟象亲女复得一般,一边流泪,一边用手不停地抚摩着如燕额角,脸庞和肩背上那长长地发缕。
虽然过去了许多天,讲至此处,狄春还是感慨万分,他说,从没见过如燕小姐这样的伤心与忘情过。待二人情绪平伏之后,如燕对狄春说多年分离,情实难舍,况且阿姆身体不好,她要留下陪她一段时间,让他先自回来,省得叔父记挂。这样狄春才自己星夜兼程赶了回来。
一时若大的房内,寂静无声,窗外啁啾婉转的鸟鸣突然灌人满耳。可没人觉得那是多么轻松与动听。良久,狄仁杰才突然郑重了声音问道,“狄春,你在硖州有没有听说有京中援粮到来的消息?”
狄春一愣,细想一回,确定地摇了摇头。狄仁杰眉头一皱。“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狄春告谢,退至门边,方一转身迈出门去。
就在李元芳眼见狄仁杰站立起身,开始踱步的功夫,卢玄安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狄春,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啦?!”
“玄安将军,您也替我想想,我总不能跟两个女人住在一块吧?”狄春喊冤道。
“两个女人怎么啦,你心里又没鬼!”卢玄安怨气显然未消。
“我的将军大人,我心里倒没鬼,我是怕别人心里有鬼!”狄春好象很为难,“您不知道,那个寨子里的土蛮人多开化?我担心时间一长他们把我当成了李将军,那时候对您倒是能交待了,可我怎么向李大将军交待!我------”
李元芳见狄仁杰已充耳不闻,陷入了沉思,赶紧快走几步,来至门口,至此,外面终于没了动静。
第十五章
清简如新、竹影婆娑的小楼卧间里,如燕看着阿姆给供奉的佛像上完了香,扶她坐在一把竹椅上,自己依势跪坐于她的膝边。思忖良久,终于轻轻地开口道,“阿姆,您知道我会来,是么?”
雍尼一惊,悲悯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个叫方清荷的女子,她想了很多办法找到我,说是您还活着,并且还能告诉我一些事,关于,”如燕踌躇一下,还是下了决心道,“关于我的出身。”她没有告诉老阿姆,方清荷的话其实还有一句,“这些事决定着你和你丈夫的未来。”
雍尼叹了口气,“阿显,几个月前,她也找过我,说你会来。但是我想,只要你现在过得好,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寻找那些没有意义的往事呢。”
“阿姆,”如燕眼里闪映着明亮的月辉,“小的时候,在这世上,您是我唯一的亲人,当我被告知您不在了,我觉得自己成了个没人爱、没人疼、没有根的野孩子,世间的一切都没了意义,只机械地活着,听人摆布。直到后来------”
“阿姆,我真的希望知道自己是谁,我的爹娘是谁,您若了解,告诉我好么?”如燕噙着无比的渴望,轻扯着雍尼的衣裳。见她还在犹豫,只好接着道,“阿姆,那个人其实只是想让您亲自告诉我而已,您不说,她也会想办法让我知道的,是么?”
雍尼更加不安,“阿显,你知道了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你------”她看着如燕执着的眼神,不由停止了规劝,慢慢扭头看向前方,“那么久远的事了,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从肖清芳把我送到您这里时的情形讲起吧。”如燕提示她。
雍尼突然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阿显,不,显儿,你不是她送来给我的,而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
“阿姆,你------”如燕睁大了双眼,疑心满腹。
“不,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雍尼抬手抚着她的光洁的面庞,“我是你的乳母,从你生下来就一直负责哺育和看护你的乳母。你的父母都是极尊贵的人。” 这个历经磨难的女人,终于打开了自己尘封多年的记忆,“你的父亲真的姓苏,是当年太子贤府中的三品侍从官,官名叫太子洗马,母亲姓房,是太子妃的胞妹,他们的婚姻就是太子夫妻二人帮衬下作就的。”
如燕吃惊地张开了口,“那我,------”老雍尼此时神清目醒,言语笃定。
“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你的父母感情本来很好,再添了你就更美满。连我这个近侍仆妇都以为日子就会如此风平浪静地进行下去。”
如燕一动不动地静听着,她不想落下一个字。“不想,你刚满三岁时,一贯端庄稳重,声望甚高的李贤太子,突然被告发谋逆,受到了废为庶人幽禁巴州的严厉处罚,太子府里的官员随侍都遭连作,杀的杀、捕的捕,你的父亲说是因亲自鼓动并参与筹划此事,被当时的天后下令诛族格杀。令至那天,恰逢我带着你到街市去玩耍,虽躲过了一劫。却被当时负责铲除余孽的内卫常侍肖清芳寻到,她不知出于何心,将我们隐藏了下来,事后带至此处安置。”
此时的雍尼神情整肃,话语流畅,完全不象一个普通蛮族老人。“她答应我继续抚恤你,却令我决不得透露你的身份,否则立即处死。那时候,我每一天都在心惊胆颤里度日,平安无事的几年后,才逐渐放下了负累。直到她来将你强自带走,说是要给你安排更好的生活。”
“她除了教我习武杀人,从没给过我别的。”如燕眼中寒冰似水。
雍尼痛苦又怜惜地握着她的手,“阿显,是阿姆无能,不能保护你,让你从小受苦。”
如燕回过神,目笼轻雾,“阿姆,你不要这样说,没有你,早就没有我了。”说着将头投进她的怀中,任她粗糙的手指轻颤着抚着自己的头发。
忽然,如燕又抬起头来,“阿姆,那姓方的女子怎会知道这些,她是如何找到你的?”
雍尼微微一叹,“这些事,我早就想过了,鸟雀飞过还要留下零羽、爪印,人活尘世间哪有无踪可寻的,肖清芳头些年尽是自己来察看我们,后来许是放松了戒心或忙了罢,只派手下不定时来瞧瞧,间或送些银两。你走后,亏得发生了泥石灾害,不然,她是不会留下我的。”
“阿姆,你认识那个女子么?她说自己是谁了么?”如燕又问。
“我不认识她,不过她拿了一只鲜红的串饰给我看,我一下子还以为她是偷了你的东西。”雍尼将如燕的手轻轻移开,站起身来。
“我的?”如燕不解地看她走到榻前一只斑驳的衣箱前,在里面翻找着。一会儿功夫,握着个物什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只火红的六棱玛瑙石串成的小巧手饰。
“这是太子妃在你庆生时送你的,说是西域的名品,出事那日恰好戴在腕上。这些年怕拿出来招人耳目,一直藏着。”如燕从老人的手里把它接过来,愣愣地看着。
“我本来不想承认我们的关系的,可是那个姓方的女子手里的东西与它一模一样。让我------”雍尼的不安越来越重,“阿显,不管怎样,有人知道你是------,总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她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的,这、这都怪我,我要是早点死了就好了!”老人急得泪水直涌。
“阿姆!我不准您这样说!”如燕从惊诧与狐疑中清醒过来,握住她干瘦的手,一心只想安慰她,“您真的别担心,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嫁了人,他是个大将军,手里握着千军万马,还有我的叔父------”如燕突然被自己的话吓住了。
第十六章
一间雅致整洁的房间里,一袭榴紫长袖襦裙的方清荷斜倚在榻上,一边手中把玩着一只泛着神奇光泽的玛瑙串珠。一边努力地思考着什么。这时,屋外忽然有人敲门,“方小姐,狄大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