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姆!”如燕快速向她奔去。
夜晚,雍尼的房间里,如燕默默地整理着狄春等人搬进来的物品。雍尼盘膝安静地坐在跳跃的烛光中无言地看着她。
“阿显,那个腰跨宝剑的英俊将军就是你的丈夫吧?”一直无语的雍尼突然道。
“阿姆!”如燕睁大了眼睛,惊讶地扭过头去,“您------”
“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你的娘亲若能活着见到他,一定会很满意、很高兴的。”雍尼面上现着微笑,沉浸在飘浮的想象里。
“阿姆,原来您早就回来了,为什么------?”如燕震动又疑惑地问。
雍尼收敛了笑容,苦涩地道,“我是觉得,从现在起,见到我的人越少越好。你是不会生阿姆的气的,是么?”
“可是您这样,会让我心里很难过。”如燕眼里蓄泪。
雍尼似乎还处在自己的思虑中,“你这孩子,怎么不随他们一起走呢,这样,阿姆就可以一个人放心地离开这里了。”
“阿姆,我怎么可以再丢下您,您都这么大年纪了,都是因为我才躲在这蛮荒之地,过着这样孤寂清苦的生活,我------”如燕话未说完已声见哽咽。
“阿显,不要这样说,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是我们上辈子的缘份,尤其是这几日我过得比什么都快活。不过------”
“阿姆,你放心,我一定想出办法的,让我们既不分离又可以不受人所控。”如燕劝慰着她,却见她不停地摇着头。“阿显,我活到现在已够多了,也知足了,只要你没有事,阿姆什么事都愿意去做。”
“阿姆,”如燕跪移到她的身边紧紧地拥住她。
第二十八章
荆州的长史府的客房里,因伤口恶化而昏迷数日的卢玄安已经醒来,他睁着眼睛打量着四周,见屋内陈设古朴雅致,清爽整洁,显然经过了精心打理,只实是记不得住在这里多少久了。自与狄公分手后不久,他的伤口便顿痛不止,后来甚至头重脚轻,眩晕连连,幻象频现,只得听凭方清荷指挥着仆从将他放置在一辆马车上,经过几日的颠簸才拉至这长史府。卢玄安暗想,看来亏是没随着狄公巡访不然真是要添尽麻烦,也不知他们此时走到了哪里,可否再遇到什么危险。此时,忽听房门一响,有个娉婷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只药碗。
“你,醒了?”方清荷走近榻边看他神智清楚地睁着双目,试着问道。
卢玄安吃力地支撑着起身,向她致意道,“这些日子难为方姑娘了,真的不知如何谢你。”
方清荷将托盘放在身边的小几上,并不去接他的话茬,“舅舅来过了,嘱我好好照顾你。荆州的刺史大人母逝居丧未在守任,州府里的事全在他一人身上,实在无暇常来,望你不要见怪。” 不等卢玄安开言,又道,“不过说到谢么,赶快将药喝了,早点好起来,等狄阁老来时,让我交了差比什么都强。”
卢玄安就她手里接过药碗,“方姑娘,你知道大人现在行至何处了么?”
“听说正在硖州的州府里与刺史大人论道讲经呢,大概过些日子就会到了。”方清荷答道。
卢玄安点头,将碗端至嘴边又停了下来,望着她道,“你确信没将这药与你锦囊里的东西弄混吧?”
方清荷撇了撇嘴,“这个我可记不清了,看你命运济不济罢。”
卢玄安一笑,抬起手来一饮而尽。
方清荷见他微微皱眉,转身到案边倒了盏清水来,当心地交在他手里。
“问个问题行吗?她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下道,
“看在你给我的不是毒药份上,请讲?”卢玄安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方清荷转过身去,向前缓缓踱了两步,突然回过脸来,“燕儿是谁?”
卢玄安一口水咽得不当,猛的呛了一下,着手捂住伤处,半晌才缓过气来,怀疑万分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方清荷语锋不减,却不忍再为难他,“看什么看,这是这些天来,你昏乱时自己一直叫在口里的!”
卢玄安怔了一会,慢慢地仰起头,闭上眼,幽幽一声轻叹,“她,曾经是我心里最喜欢的女人。”
方清荷脸色一变,随即若无其事地道,“那,现在呢?”
卢玄安朗目微睁,语声里已是难以掩示的酸楚,“现在,她是别人的妻子。”
“李夫人?”方清荷无疑想确认到底。见他只凝神不语,竟是默认了,不禁道“你------”
“我很傻,是么,”卢玄安苦笑,“远离乡土来到这人地两生、而且是从心厌憎的乌烟瘴气的官场里,只是为了能够远远地看看她背影,听听她的声音------”
方清荷震惊地看着他,沉默许久,才淡淡地道,“我并不认为这有多愚蠢,但你确实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人。我从来以为男人们只有为了权势与金钱时才肯这样。”
卢玄安深深地看她一眼,自嘲地道,“现在你看到啦,人有很多种,以后再见着我这样的就不会奇怪了。”
方清荷并不介意他的调侃,只被他身上的一种独特气质吸引着,竟忘了把专注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第二十九章
几日后,荆州连着下了三天的暴雨,有九曲回肠之称的荆江洪水涨势迅猛,不断冲击着大堤,“咫尺若少不坚牢,千里汪洋只倾刻”,州内不论官员还是百姓都处在一种惊恐之中,数天来没有一个夜晚能睡得踏实。
多处遇险的连绵长堤上,一个黑瘦精干、目光坚毅的四十多岁男子,穿着绯色官服,带着十来个司曹参军,冒着四处飘洒涤荡的风雨,急急地各处巡视着。他们来至一处险段,见只有几个不入品的县吏及一个里模样的人正带着三二十个役夫在掘土护坡,不禁浓眉一皱,严厉地问,“此段为谁职守?”
旁边一个司曹赶紧近前来,“回长史大人,应为州府司户李佐。”
“哦?他人呢?!”见这位大人来得威严锋利,守堤的一个小吏颤颤地过来回道,“大人,李大人夫人病重,家里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才走去探望------”
“夫人病重?”那位长史大人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沉着声说,“既是如此顾家眷情,就不要来当朝庭的官,误百姓的命。去,传我的话,令他立时转回堤上,不然就将官服品印送来!”
那司曹见他发狠,不敢面驳,只转身向一边的侍从耳语了几句,那人便躬腰一路跑走了。
那长史着手向脸上一抹,用力甩了把雨水,眼光不瞬地带着人继续向前奔去。
他们的身后不远,一个身形微胖的布衣老者头戴箬笠,身披簑衣,在几个年青伙计的陪伴下,颇为意外地望着这些州官们。
“大人?”他旁边的身形朗健的年青人用寻问的目光看着他。
“元芳,咱们再跟着去看看。”老者道。
“大人,”李元芳出语劝阻,“让我去就行了,这里太危险,您还是------”未等他说说完,狄仁杰已经撇下他,急急地向前赶去。李元芳无可奈何,只得快速地追上他。
在一处地势较低的凹陷处,来势汹汹的洪水眼见接近了一处脆弱的塌口。数十个官员与百姓正聚在那里挑土搬石,设法堵护。那位长史大人刚好带人赶到,一个负责指挥的州官瞧见他赶紧奔过来,未等他开口,长史便劈头拦道,“不必细说,我都看到了!这里如此危险,这个进度如何了得。”他一转头向旁边的随员,“快去不紧要处调人来,管他役夫百姓,越多越好。”说罢,将腰上的革带一扯,三下两把脱下了官服,塞到一旁的侍从手中,再掀起衣襟向腰间狠扎一下,直接向堆放山石之处走去,身后的随员们见长史大人亲自动手顶工,纷纷跟着他一起加入到抢修大堤的队伍里。不一会,从大堤上下赶来救险的人越聚越多,经过众人的奋力补修,塌口在最短的时间里得以拦筑和加固,终于化险为夷。
雨幕不知何时已止,那长史浑身泥水,望着高高垒起的人工堤坝,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意,他转身向人群中一个老者走去,来至近前,一揖到地,“老人家,多亏你想出这排桩入堤再下土石的办法,不然这处堤岸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补完。荆州长史张铎在此谢过了。”
那老者一抚髯须,呵呵一笑,正要答话,却听人群外一个女声唤道,“舅舅!”只见一名翠衣女子手里跨着只装满干粮的竹蓝挤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个玄衣配剑的青年,两个人来到他们面前不禁一下子呆住了。
“大人,”青年先反应过来,不顾满地泥水,激动地一下子跪向老者。那女子也愕然道,“狄阁老,您怎么在这里?!”
狄仁杰一把扶起地上青年,微笑着打量他,“玄安,你的伤好了么?”再向女子感念道,“这要多亏了你,方姑娘,我一定让他好好地谢你!”
方清荷见一边的张铎还愣在那里,赶紧道,“舅舅,这位便是朝中明相,山南道巡察御史狄阁老!”
张铎以惊异无比的神情看了狄仁杰一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第三十章
连续四五日,狄仁杰在张铎的引导下,踏遍了蜿蜒曲折的荆州长堤,细细查看水势,*,堤坝的情况。看到经过州府与乡里百姓的修筑牢守,大堤终于保住,暂可无逾,狄仁杰悬着的心才稍稍安稳。
这一天下午,在张铎的力劝下,连续数日辛苦劳顿的狄仁杰方带着李元芳等人回到下榻的驿馆休整。进了大门,狄仁杰并未见到留守的狄春,不禁有些奇怪,命侍卫们下去休息,自己同李元芳、卢玄安向公房走去。刚迈过门坎,不免一愣,只见堂内尽处的一张坐椅旁,竟挺身背立着一个人,乌黑的幞帽,素白的长袍,身形俏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