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叔父,”如燕轻身来至案前。
  狄、李二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李元芳刚要说话,却被狄仁杰抢了先,“如燕,”他温和地道,“你有事么?”
  如燕略一迟疑,“我想问您,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去长史府?”
  “哦,这件事。”狄仁杰将笔轻轻撂下,“张铎要筹划水退后重修荆州长堤,对一些土石、役工等事需征求我的意见,好拟报朝庭。他如每想好一个动议,算好一个数据都跑过驿馆来一趟未免不便,而且他也说,住在他那里便于关照我这个老头子的起居,难得他如此敬业和诚意,所以------”
  “他作为五品长史,就往您这里多跑几趟就委屈了?说到关照,您的起居用得着让那个又木又冷的竹竿子操心么?”如燕没好气地拦他话道。
  “如燕,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李元芳冲口斥道。
  “元芳!”狄仁杰止住了他,转向那张烦忧拌杂的俏脸,“如燕,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样不想让我们去他府里,到底为了什么?”
  “我,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没有必要嘛?!”如燕拧了下身子,有些语塞。
  “你这丫头,有话还不直说。那就不要怪我乱猜了,”狄仁杰微微笑着注视着她的神态,“你是不喜欢那位方姑娘,对不对?”
  屋里的三个年轻人都感惊讶,如燕犹甚,“叔父,您怎么会这样想,我------”
  见她不肯再说,狄仁杰一脸玩味,“你在担心什么,难到是怕她会打元芳的主意不成?”
  “大人,”没等如燕开口,李元芳的脸先红了起来。如燕没想到他会如此说,再无法呆下去,只得一扭身跑了出来。
  屋里,狄仁杰敛去笑容,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
  在院里的几杆细竹旁,如燕百般无奈地绞着手,一副心事重重地样子,卢玄安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
  如燕听到脚步,正过身来,见是他,有些疑惑道,“玄安,你有事么?”
  只见他将手一举,正是方才如燕塞给他的那包青梅糕。
  她苦笑一下,“我不要了,送你吧。”
  “如燕,”卢玄安捧着那纸包,努力挑着词汇,“其实那位方姑娘不象表面上那样,虽然人高傲了些,但心地不错,也很通情理,我觉得她------”
  话未说完,如燕已变了颜色,截断他的话道,“你觉得她很好,很喜欢她是不是?”她本来忧急,见他如此不明就里来替她说话,更加堵心,不免只图一时痛快,“那你为什么不一直住在她那里,多享受享受她的单纯善良美好,省得现在还要费两遍事,再搬回去?!”
  卢玄安被她毫无端由地用话堵在当场,可是如燕却发觉,他并未生气反而神色怪怪地。忽见他目光一转,看向自己身后,不觉也回过头去,但见李元芳带着张环正立在堂口,看样子本打算出去,却无意中听到了他们对话。李元芳的脸上静如止水,令场中的气氛更加特别。如燕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话回想了一遍,突然尴尬起来,她不知如何分辩,也无法分辩,只好看着李元芳装作没有听见,和看见他们的样子,一路从一边走过去了。
  如燕一急向着卢玄安道,“玄安,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卢玄安眼里渐有深意,等着她说下去,可是她发现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只好一跺脚,“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说,好么?”说完起身便走。可是她当走过院墙的拐角处,还见他愣在原地望着她。
  第三十七章
  如燕到底还是随狄仁杰他们一同搬到了长史府里。张铎与方清荷殷勤又周到,将后院整个院落腾出来与他们居住。又将如燕专门安排在离方清荷不远的一个房间。
  一天晚上,难得月朗星稀,天气晴好,一扇敞开的窗户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如燕悄悄来到窗边,向屋里望去,只见一个清丽的身影侧坐在清幽的月光里,梦幻般的星眸凝睇,娇纤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拨弄着面前一张狭长古琴的细弦,整个世界仿佛只剩她一人。如燕只觉琴音缭绕,音韵中充满了忧伤、思念与悲诉,她竟听得呆了,一阵无声的叹息从她心底升起,如果没有残酷的纷争仇怨该多好,自己也许又将多一个知己姐妹,这时也许真的象方清荷所说,她们会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促膝长谈,笑语声欢,可现在的她只能独自离开那里。
  后园一处幽静的小径上,如燕已徘徊了多时,不知从何而来,一双深紫的绣鞋停在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看到了方才那张端丽明秀的面孔,“那件事,你有答案了么?”方清荷问。
  “方才那首曲子很好听,叫什么名字?”如燕仿佛没有听见她的问话。
  “显儿!”方清荷嗔道。
  “如燕。”她纠正她。“能问你个问题吗?张铎真的是你的舅舅?”
  “他是父亲执着的支持者之一。当时在地方当个不起眼的小官,所以未受波及。”
  “你们又怎样找到我的?” 如燕将早存的疑问索性一起摊出来。
  “肖清芳很早以前的一个旧部提供的线索,现在他是我们的人。”方清荷看她一眼,“你的问题完了么,是不是该给我想要的答案了。”
  如燕转过身,冷然无语。
  “你不要告诉我,他没有告诉你吧。”方清荷观察着她的神色道。
  “他的确没有告诉我,因为我根本没去问他。”如燕坦然答道。
  “你?”方清荷又急又怒。“这么说,你是不打算与我们合作了?”
  如燕两眼望向远处,算是默认了。
  “你不肯对他说,是不是?好,我去找他,我不信他会眼看着自己挚爱的女人被武则天抓去杀掉!”方清荷说着,决然地转过身去。
  只听一阵疾风从头顶掠过,如燕眨眼间纵落到她的面前,“我不准你去!”
  方清荷嘴角轻轻一撇,接着还要越过她向前走去。
  “你再敢走一步!”如燕话音未落,一只精巧轻薄的叶刀已横在方清荷雪白的脖颈处。
  “哦,你要杀我?” 她一双目光复杂得让人难以分解,是痛苦,忧伤,愤怒,怨恨,或许都有一些。方清荷突然笑了起来,语声里苦涩生生,“好啊,这真是件莫大的好事,正好趁了我的愿,不用每天阴谋暗算,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不用双手去粘惹血腥,不用去做一个女人本不应做的所有的事!这么多年了我背负着那样重的枷锁,活得好辛苦,你一刀下去,总算可以令我解脱,我不会怨你的,动手吧!”说完,她竟然闭上了那双与如燕同样秀美的双眸。
  如燕吃惊地凝视着她,紧咬朱唇,手指轻颤。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清光闪闪的刀锋终于从她的颈间移开,垂落下来,“你不要去找他,我会在三天之后给你一个明确的交待。”她落寞地道。
  “此话当真?!”方清荷睁开了眼睛,些许不忍,些许怀疑,些许期盼。
  “真与不真,我现在已被你们拘在这里,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如燕说完头也不回,迎着晚风,失魂般径向院外走去。
  第三十八章
  一间宽敞的房中,李元芳正看着桌案后的狄仁杰将最终写好的奏疏,重新验看,小心地折起。
  “大人,您真的只求朝廷为受灾州县减免租赋,而不打算将援粮的事上奏么?”李元芳轻声问道。
  狄仁杰抚着折本,点了点头。
  “可是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您?”李元芳很是不解。
  “元芳,”狄仁杰看了一眼窗外,“时机到的时候,我自会上报的。我还是想再看看,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见李元芳也在低头深思,狄仁杰突然问,“这几日,如燕怎样?”
  李元芳面现难色,“她好象还没从悲痛的阴影中走出来,总是一个人躲在自己房里,闷声不响的。”
  狄仁杰看着他道,“这个丫头,自打从硖州回来,象变了个人。元芳,你要多关心她才是。”
  李元芳有些不自然地一笑,“她在居丧,我也不好总去见她。倒是那位方小姐很费心,常去关照。”
  狄仁杰闻听,不再多话。思忖半日,向李元道,“奏书的事让玄安亲自到府外跑一趟吧。”
  车马喧喧的荆州城内大街上,卢玄安带着两个侍卫刚从驿馆出来,冷不防看到一个浑身素白的熟悉身影从路口一闪而过。他愣了一下,转身向侍卫交待两句,便独自向着那俏丽的背影一路跟去。
  城外一处草树繁盛的山坡下,红着眼圈的如燕正在一堆摆放整齐的香烛前上祭,当她烈纸钱时不防一阵飒风吹过,将面前的香烛掀在地上,堆着的纸钱也刹时随风而起,如燕一急,刚想起身去追,却见一个绛色的身影几个空中旋翻竟将那些纸全部收在手中,他在地上立住身形,转过身来。
  “玄安!”如燕出乎意料地道。
  卢玄安走上前来将那些纸钱交给她,“怎么自已出来,李元芳呢?”
  如燕转过身,重新跪坐下去,“我没有告诉他,阿姆习惯了我一个人陪她。”
  卢玄安很有感触地看着她,轻叹一声,“我们总是结义兄妹,不算外人,是么?”说着不等她再说什么,向前两步站定,恭敬地俯身向那只写有尊号的灵牌施了礼,然后又默默地蹲下来,将那些纸钱重新点着,如燕见他如此,不再言语,任他帮自己一起烧祭。
  完成了所有祭奠的仪式后,如燕整理着物品,将必要的东西系在一只素净的包衭里,支撑着站起身来,脚步还未立稳,突然眼前一黑,金星乱冒,无法控制地不知向哪里倒去。
  “如燕!”刚刚起身的卢玄安急急抢过来,一把将她扶住。如燕闭着眼睛努力地定定神,半晌,才渐渐清明,四周的绿树山坡重见,天空依旧浅淡如水,可是她发觉自已竟靠在了玄安的肩上,不禁吃了一惊,赶紧持身出来,无奈脚下还是软的很,只好踉跄几步扶住了一株树杆,就地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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