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张环立刻凑近他耳语道,“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刚溜进府,向张铎书房方向去了。”
  “卢将军在府外的树上,你们退到那里等我。”李元芳盯着那处微明的窗口低声吩咐。
  等他二人安全地撤离,他才猫腰迅疾无声地向那里驰去。他来到书房的后窗处,见周围无人,便大胆地落在地面上,屏住呼吸贴近窗棂。
  只听屋内张铎的声音响起,“各处都已通知到了么?”
  一个陌生男子道,“你们这里是最后一家。”
  “殿下他,真的会亲自来?”张铎又问。
  “这是一定,殿下已经启行了。”那声音答道,“他要我顺便问一下,你们这里最近怎样?”
  “狄仁杰已经走了,现在看还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张铎语气一顿。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接道,“那事到时我会亲自解释。”
  房中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我不多耽搁了,殿下等着回话。记住,三天后未时前夷县东山的济慈寺。”来人道。接着便有人站起。
  李元芳忙一个倒钩翻上屋顶伏下来。只见张铎亲自推门出来,带着个身材适中,短须圆脸的中年男人,左右一望,向着府邸边门而去。而屋内除却一声轻轻地叹息便再无动静。
  李元芳略一思量,并未去潜追张铎他们,只借着天上乌云遮月的当口,悄悄地退去。方才那株树下,卢玄安与张、李二人正焦急地等在那里,见他回来,玄安一步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开口便问“如何?”
  李元芳看他一眼,轻舒一口气,“回去说。”说话间,带头转身向城外的方向赶去,展眼之间几个人的轻捷的背影消失在黑色的夜幕中。
  第四十三章
  一条宁静、蜿蜒的山路上,余晖虽艳,却无力地撒落,偶尔有三两个流连误时的香客,匆促地向山下赶去。他们或许觉得,这里的一切同过去的每个平凡的日子都没什么不同,还是那悠长回荡的钟鸣,那不绝于耳的磬音,这些都源自掩藏在大片高幽丛林中一座静卧百年的古刹——济慈寺。
  此时,在院门中,四个年轻的身材伟健的执僧正拿着扫把,划落着空阔寥落的院场,他们好似并不那么专心,或不停地向门外院角巡视,或相互对着无所觉悟的眼光。宏伟的正殿里,一位须发皆白,面容素淡的嶙峋老僧正虔诚地伏在巨大的如来金身佛像下叩拜,起身后又去香炉边为佛祖上香。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院中有些异样,原本那一下下没有节律的扫地声好象不见了,于是,他有些疑惑地皱了下眉,转身向殿门走去,果然院中已空无一人,他不免抽身去察看,谁知一脚刚迈过高高的门坎,就觉颈下一阵凉风刮过,一柄寒光闪闪的刀刃横在颈上,“不许叫!”他肩上的僧袍一紧,被人顺势揪到门里,立刻刚开启的殿门悄无声息的再次合上了。
  寺庙西北最偏的角落,一间墙面剥落的隐蔽厢房里,隐隐地传出来喁喁人语。屋内并不宽敞的空间中摆着一张陈旧的桌案,案上积久的灰尘虽经擦抹依然留下了条条印迹。奇怪的是这样不起眼的桌案的四周,却意外地坐满了衣着讲究的各色人等,正首上是一个面色白净,轻髯方脸的年届五十的衣着华丽的男人。一个短须圆脸的中年男人侍立于后,而他的左右下首围坐着六人,五男一女,他们似乎刚刚聚首,却均都表情严肃。
  只见左手边一个四十上下、长相斯文的灰袍男子恭敬探身道,“殿下,切勿再延宕了,狄公已再次启行前往启踵控制地方,专门去察援粮丢失的事,以他的才智怕用不了多久,就要理出真相。”
  右首一个黑瘦精干的男人沉声道“文忠,你还说,襄州缺粮时,若非你将粮借给狄仁杰,恐怕他还在为解襄州之难而发愁,不至如此快地脱身南下。”
  灰袍男子无奈道,“他毕竟是我的恩师,此番亲自担保,又派侄儿来送信,我哪找理由拒绝他?”说着他口气一转,“你们那边的事还不是一样,非但没有争取到李元芳,反倒心慈面软地------”
  “岑文忠!你敢指责我!”那在座唯一一个长相端丽的女子忍不住冷冷地反诘道。
  “好了!” 白面男子面色一沉,双眉紧皱,“现在不是你逞快斗嘴的时候,当下之急,是赶紧出策,由于岭南各地蛮獠叛乱,原来预计完成的武器装甲不能按时赶制,现在你们这边又状况频出,我们必须慎之又慎,从长计议,不然一朝失措,非但武族除不去,还要累及李氏子孙再遭涂毒!你们难道不知这个道理么?!”
  “可是,此事已经引弓待发,神都那边正在等我们消息,如拖延时日一久,还真不知会出如何状况?”一个年纪稍长,眼窝深陷的男人忧虑道。
  见众人都沉闷不语,坐在白面男子对面的粗眉鲁眼的禇服汉子不耐烦地将桌案一拍,噌地站起来。“依我看,根本不用再议,只按照拟定的谋划,立即起事!将朝堂上下挠它个天翻地覆,看看究竟鹿死谁手?”
  第四十四章
  他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一声底气十足的断喝,“鹿死当今圣上之手!!”
  咣当一声,众人回头之际,紧闭的房门已被人从外猛地撞开。一个衣帽整肃、身材微丰的银髯老者,威仪万分地立在门口,他的身畔,一名矫健精武的年轻将军,手握幽兰凛然侧立。
  屋里所有的人都惊吓失声,不由自主地立起身来。当中的华服男子更是魂神出窍,“狄,狄阁老?!”他稍一愣怔,立即满心疑惑的望向门外。
  此时,狄仁杰,李元芳的身后,手横长剑的卢玄安带着张环等侍卫们,押着寺内十多名真假僧众冷然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中年男子顿时沮丧万分地垂下了眼睛。
  “成王殿下?果真是你?!”狄仁杰虽有准备但还是难以置信地慢慢踱进屋来。他向案桌四面放眼看了一周,当下六人,除了张铎与方清荷,还有灰袍的硖州刺使岑文忠,他早已将头埋得低低的,生怕遇见狄仁杰的目光。狄公严厉的盯了他一眼,又转向另外三人,“左武卫将军薛司行、邠府长史潘文礼、合州司马羿思贞?”他每念一个人名字,便遇他们或顺眼或低头,只有左武卫将军薛司行一副坦荡无畏的样子。
  众人不知他将如何区处,全都屏气凝神,心态各异地看着他。
  狄仁杰向前两步,走到桌案近前,李元芳以手持剑紧随他的身侧。狄仁杰正视着成王,痛心地道,“殿下,十多年的血雨腥风,太宗至孙现今全身而存的除显、旦两位世子,唯剩殿下一人,你,为何还这般糊涂!”
  “阁老,”成王李仁慌惧之后,目现悲恞,“我,自被流放回京以来,终日俯身顿首,受人驱遣,宁肯装聋作哑,已无怨尤,只是,只是我身为太宗嫡孙,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血性,怎能眼见祖辈江山改姓他人,若不如此决断,我,将来又有何颜面到地下去见父祖!”
  “殿下!如今之举就能去见太宗了么?!”狄仁杰收回痛心疾首的神色,轮看着案边几人,震慑、关切各半地探问道,“敢问殿下此番起事,如何筹算?”
  李仁知狄仁杰原本偏向李姓,而今谋逆之事,虽被他撞破,却依然似有回护之意,所以满存了投机之心,索性全盘托出,看他怎样处置。他挺起胸膛,慨然道,“我已与宗室各王约定,此番趁大周主力迎战河北突厥之时,先入房州迎立庐陵王,以此为号在山南道发动招讨义军,一路北伐,兵临京畿,再由左武卫将军薛司行会同神都宗室在神都作为内应,迫使武则天退位!”
  “哦?”狄仁杰不动声色地问,“不知殿下心下可曾预知能够动员多少人马?”
  成王略作思忖,“除在座诸位共图府兵十三万,另有未到的通、青二州呼应,加之临时征招壮勇,可举大军二十余万!”
  “就这些?”狄仁杰面露不苟之色。
  “当然不是,契丹已暗派特使,说只要我们起兵,他们会以拥立李显,复辟李唐为号,出兵鼎力相助。”李仁脸上呈现出指点江山的慷慨之态。
  狄仁杰连连摇头,言之凿凿地道,“殿下此言谬矣!”他以手轻按案缘,“这大周天下,兵*壮,早非几人几州兵力能反。为抵突厥,武皇虽调集二十万大军赴河北,可是全国仍然有各州府兵百万在皇帝的控制之内。”
  “这还不算,”他一转脸,“元芳,除了薛司行将军的左右武卫,圣上亲勋卫戍还有多少?”
  李元芳低头思忖一下,高声回道“还有左右威卫,羽林卫、豹韬卫、千牛卫、镇远卫,五大卫帅,麾下兵马至少十万。”
  “殿下,这样的大军,岂是区区三二十万兵马可以抵抗得了的?”狄仁杰显然已经心急如焚。
  “可是契丹汗王------”成王心存希冀地道,
  “契丹人这种掩耳盗铃的诡计,殿下也信?!复辟李唐?他们不过是为自己扩张疆土找一个借口罢了。”狄仁杰当即顶了回去。
  他牢牢地盯着他,语重心长,“殿下,现今乃为大周盛世,四海宁定,百姓安居,若非死生绝境,哪有布衣乡里愿无端迎回战乱,成为罪灭九族的造反者?众多庶族寒门又上进有路,武皇威望在这一层面里相当之高,你们想逆流而动,到底有何依仗?单凭区区二十万心志不一、缺饷少将的乌合之众么,还是凭张铎隐藏在启踵处的十万石援粮?” 此言一出,一直呆若泥塑的张铎与方清荷立时大惊失色,同时对望一眼。
  “阁老,你,你怎么知道?”张铎语不成串。
  “张铎,你难道没有听过,这世上之事,要想人莫知,除非已莫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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