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到了你就知道了。”狄仁杰不作正面回答,从他悠然从容的面上,如燕还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四十七章
终于火红的晚霞褪去,一片沉沉幕霭中,这队人马在山道的一处转弯上停了下来,狄仁杰勒住马,待如燕来到近前,着手指向山下一片小镇道,“如燕,元芳护送成王已回来了,此时就在那县中唯一一家客栈里,你去找他吧。”
一记闪电在如燕心头掠过,“叔父!”她声音轻颤着,远远地望着那残照中鄰次的屋脊,眼中霎时秋水满溢。
“你呀,”狄仁杰既怜又责地嗔了一句,“害得他魂不守舍这许多天,还不赶快下去看看。” 说着打马要走,如燕赶忙慌急着拦道,“怎么,您不去么?”
狄仁杰和蔼一笑,“我还要回荆州看看张铎,他为人虽然苛责,但总还算得上一个为民效命的好官,除了怀抱李唐情结外,好坏可以七三分定,他府里的一些遗患还待细细料理一下。”
“那我陪您一起回去吧,我------” 如燕有些忐忑地道
“如燕,”狄仁杰直截了当地看着她,“你莫不成真的想与元芳夫妻绝决了么?还是怕他怪你,不敢去见他?”
如燕闻听不语,只痛彻心扉地低下头去。
“你呀,就不想想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狄仁杰叹着气瞬她一眼,又嘱道,“元芳明日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不必去找我,就同他一起走吧。”
“可是-----”没等如燕说完,狄仁杰举鞭用力一打马背,已带着张环等人由她身畔撤尘而去。
天幕沉落,月出东方,一扇敞开的窗前,一个颀长英伟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如一尊凝固的唐彩,只有从那流光闪动的俊目中才可看出他的心情是那样驿动与杂乱。他的耳朵肃立,心在静听,不曾放过门外的每一丝响动。
李元芳从接到狄仁杰的口信开始,从中午就赶来这里等待,如今,早已心焦磨烂。可是,当那如此熟悉又似陌生的步履真的在门外廊道里响起,一步步地走近了,他却蓦地将反剪的双手紧攥,心如颤弦。
一个轻俏的身影在门外停留了许久,终于来叩他的门了,门本虚掩,她怎会看不到他。
“元芳,”那轻如流溪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撞在他的心上。李元芳不知怎么,并没有回头。那日,在济慈寺最后分别时,他已听方清荷简略叙说过如燕的大致经历,可他还是无法释怀。她把他伤得太深了,那样大的事情她非但一个字都没告诉他,还不惜以斩断情缘为代价,不告而别地独自离开他,她究竟当他是什么人,从接到她的那封可恶的信起,他的心就象被人撕裂再揉皱一般,没有一刻舒展与安稳过,这种郁结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抵触心里,永远不再理睬她。
那身影似乎懂得他的想法,依然距离遥远地钉在原处,“叔父,让我来看你。”她的声音凄恻温婉。
李元芳仍旧背立着,一动不动。想是这样的冷默让她怯步了,他听到她竟向门口移去。
“如燕!”李元芳再也忍受不住,猛然转过身去,“你还敢走!”
门边的她一下子映入眼帘,依然是那魂牵梦系的芙蓉俏面,如水清眸,只不过带着明显的苦楚与慌乱。
他们默默无语地相对而立,任时间一点一点在四周如泉滴落。
终于,李元芳努力平静一下,向前移了两步,“我有句话要问你,”他嗓音低沉而喑哑,“在你心里,我们,还算是夫妻么?”
如燕娇躯猛抖一下,无法立稳似的,向后靠在门上,强吐出一句话来,“元芳,我真的不能连累你,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不愿听闻的别过脸去,旋又笃定地回目看着她,“如果我心甘情愿呢?”
“你,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如燕摇着头似有所怨。
李元芳目不旁视地走到她的面前,冲动地将她拉至近前,“我只要你回答,是还不是!”
如燕咬唇出血,泪出成溪,如秋叶般在他手中颤抖着,“元芳,你怎么还不明白,离开了我,你会有更好的女子来相配的!”
李元芳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更好的女子?”他惊诧之余,痛心异常地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从成婚那日起,我就已决定此生只要你一个女人!”
如燕震惊地抬头,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可那双英目里分明坚定如铁,真意切切。
“元芳,”她啜泣着,“我------”
“我还以为你会同我一样,可是我看错了人,”李元芳恨意上涌,“你,完全可以用两页轻飘飘的信纸,把过往的一切都轻易地掀过去!” 他怨怼深深地转过身去。
此时的如燕心碎万片,摇摇欲坠,再难承受地看着他,“我,我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给你留下了!”她伤心欲绝地捂起面颊,转身伏在门框上,无声地抽泣起来。
她的话重如磐石直砸在李元芳的心上,他蓦然回首,彻底地被镇住了。
许久,一双微颤的手拢在她的肩膀上,想把她扳转过来。如燕执拗地不肯回身,可他非想要看她,她又怎能敌得过,只好被他强扭过来,却将头仰向一边,依然泪流不止。
“如燕,”他揪心地唤道,抬手抚在她梨花带雨的腮边,粗砺的手指去抹她的泪,谁知却怎么也抹不尽。于是,他俯过头去,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冰凉湿漉的面上,如燕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怎奈他已紧紧困住她,再也不肯让她稍离。他的吻越来越密集热烈,越来越深切难舍,直到她的泪痕已干,以及心底那道道缠绕与纠结渐淡渐远。
如燕明白自己再也无法抗拒,或许根本不想抗拒,她松开阻隔,听凭他把她深深地裹进怀里,忘情地去吻她的朱唇,听凭他拔去她头上的花钿,抚弄着那如水的乌黑秀发,听凭他念着她的名字,在她的耳畔低诉——“想你”------层层彻骨的相思与缠绵的包围下,她轻闭双眸,彻底丢下了一切的羁绊与负累,情难自禁地与他一起陷落在温柔缱绻的夜色里。
第四十八章
夜半,月凉如水,泻玉般的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泼洒在半面屋地和正对的床榻上。床里面,表情舒展的李元芳原本安稳地睡着,不料,朦胧中的一个翻身,他突然觉着一直握在臂间的温暖没有了。不禁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果然自己的身畔已是人去枕空。
“如燕,”他低唤了一声,屋里除了寂静,没人应答。
李元芳心中一空,急忙坐了起来,翻身下了床,向窗口奔去。四下望遍之后,突然瞥见一个白亮纤巧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坐在对面的削平的屋顶上。他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取了件外衣披在肩上,轻轻地开了门走了出去。
如燕似乎出来很有一段时间了,她周身冰凉,却依然环膝而坐,一双秀目呆呆地仰望着天上美丽的弦月。这时的她已经不知已想过多少个场景,多少个人了。蛇灵分坨外的那片树林,药勿葛部的苍茫原野,硖州山中墨翠的竹楼,荆州长史府里宁静的后园------在那些情境里,又有一个个熟悉的面容从她的眼前闪过,让她的心充满着奇异的渴望:与他们交谈,把他们留住------
这时,一个雄姿矫健的身影从地上掠来,“如燕,怎么不睡?”李元芳疑惑地看着她,
如燕温宛的朝他浅笑一下,并没回答。
李元芳挨她身边坐下来,将身上衣袍褪下,罩在她的肩上,不安地道,“你说过再不瞒我任何事,是么?”
“我不知该怎么说,总觉得心里慌慌的。”如燕真的不再隐蔽自己的心事。
他慢慢地抚着她的肩,“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燕,你放心,等山南道的事一了,我立刻向朝庭呈报辞表,不再当这个右骁卫将军。我们寻一块彼此都喜欢的地方,隐退山林,每日种园纺麻,巡山出猎,可好?”
如石投静水,他的款款话语在如燕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她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紧紧地依过去搂住他,将脸深埋在他的肩膀里。
许久,她才望着深邃幽远的夜空,恳切地道,“元芳,有你这句话,我此生再无所怨。可是,我知道,你不光是属于我的,还是叔父的,是边关将士的,我又怎么能这样自私地让你英雄从此无用武之地呢。”
“如燕,”李元芳将她从怀中拉出来,“我真的------”
“我知你真的这样想,但是------”如燕脸上突然露欢喜的笑容,“你放心,我已想通了,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只要我们快活地过好现在每一天就好。你也放心,不管是不是将军夫人,我都会跟着你,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哪里就有我的幸福。”
李元芳不知是吃惊、感动还是欣慰,他心情激荡地注视着她,突然冲口轻道,“如燕,我爱你。”
如燕一怔,随即“大惊小怪”起来,“哟,这还是李大将军么?”她举起一根纤指刮着自己的秀面,“这么肉麻的话也能说出口了么?!”
李元芳一笑,一把按下她的手指,故意道,“还想听么,我还有呢。”
“你呀,省省吧,总共没两句好听的,一次都讲完了,我以后可听谁的去?”如燕樱唇轻翘,顽皮地眨着眼睛,一时秀眸中星辉灿烂,笑靥美丽如花。
李元芳不由地伸臂将她揽入怀里,“如燕,不论天涯海角,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么?”如燕点头,柔情满满地依着他,两人的心脉脉地跳在一处。
第二日一大早,李元芳还是一个人奔向启踵部落的大山里去了。可是他并不再觉得冷寂孤单,昨夜,他与如燕相偎着看了一晚的月色,谈了一宿的话,什么都说到了,包括今天容她回荆州去陪伴狄仁杰,毕竟他那么大年纪,玄安又不在身边,两个人谁都放心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