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陈惟良！”狄仁杰将水杯向桌上一顿，满面怒色地站起身来，
他刚要开言，却听堂外一阵骚乱，似有金属搏击之声，越来越响，宋景一惊，“怎么回事？！”他望下堂下，却没有人回答他，他只好走下台阶向院中走去。狄仁杰暗暗心惊，狠蔑了一眼得意未消的陈惟良，跟在宋景身后来至殿外。
第五十三章
此时，早有一个全副武装的侍卫跑至跟前，无奈道，“宋大人，门外一个女子自称狄如燕，非说自己为案首要进衙受审，我等未见大人命令，不准她近前，谁知这女子竟持刃强闯。”
“哦？有这等事？”宋景惊诧之余，忙看已至身后的狄仁杰，只见他自庭审以来，第一次面现焦虑。其实狄仁杰在被软禁在州府这几日早想过几个轮次，最后却只选了一个办法，设法暗告如燕远走高飞，料想以她的易容之术，脱身并不困难。虽然他知道只要她一走，便是理所当然地默认了陈惟良的指控，后果如何，早不是自己可以把握，但总好过看她无谓的牺牲。今见她竟来自投罗网，如何不急。
此时，却见随之而来的陈惟良更加得意非常，“宋大人，这位李夫人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正在说曹操，不想这女曹操真的到了，不如将她请进来，当面问清楚，也趁便将她绳之以法。”
话之刺耳，好象此事早该等她来定案似的，宋景没有理他，“把她带进来，不过，不准她带兵器！”他心里也在打鼓这名如此胆大又为案之枢纽的女子。
大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一个娉婷女子从外面缓缓走入。只见她云髻高挽，钿摇花艳，面如朗月，目似春水，唇如丹漆，一身玫红拽地襦裙，配上她婀娜多姿的莲步，让在场的人顿时顾盼无语。
“如燕，你怎么来了，你------”狄仁杰虽急，但在众目之下，已经无法言多。
“叔父，我是当事人，早该来的。”如燕早看众侍卫及州官中间围着个人，认定便为钦差，先向他及狄公轻施礼仪，再缓缓转身向早已在襄州见过的陈惟良，冷然道，“我听说，陈大人你诬陷叔父窝藏逆臣之后，不知可是指我么？”
“诬陷？李夫人，不！苏小姐，难道你不是么？”陈惟良险恶的撇着嘴角。
“是什么？”如燕仿似真的不解。
陈惟良心道，不愧为一对叔侄，他不得当面讲出，只指桑骂槐地道，“狄小姐装糊涂的劲头倒也是一流的，难道你自已还不知生父为谁么？”
“这倒怪了，我都不知自己的生父为谁，看来刺吏大人倒象知道？”如燕故意奇道。
“哦，你的乳母没有告诉你么，回荆州前，你可是在她那里住了一月之久。”陈惟良耐着性子与她拉磨。
“乳母？我只知道会跑路以后身边的人，不记得襁褓以前发生的事。”如燕还是不温不火。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陈惟良终于失去了耐性，“你是已被徂族的逆臣太子洗马苏俊青的女儿，你的那位阿姆就是从小哺你的乳母，将你留下的就是日后谋逆而死的主子肖清芳，这下你知道了没有，论理你已经是死两回有余了！”
“哦，真的么，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过？”如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人说起过？没人说起过，为什么那个蛮夷老妇无缘无故地要跑去跳崖？”陈惟良一脸恶毒。
如燕的表情终于突破了平静，恨意顿生，“是你，是你派人去抓捕她的？你这个恶棍！”陈惟良当众被骂，脸色渐青，恨不得立刻上前去把她踩在脚下，可是他又一转念，这也是抵毁狄仁杰及李元芳最后的把柄，不得不强忍怒火，“怎么，你承认她告诉过你身世的事了。”
“我有说过承认么？我倒想问你，我的阿姆被你们逼吓得无路可走，忿而自尽了，你怎样证明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我去看她，包括叔父与元芳后来去看我们，只因为她是我的养母而已，况且，那日他们有急事要办，根本没来得及见面！宋大人，这些我可是有证人的。”如燕及时按下了激动的情绪，侃侃而辩。
见宋景低头细思，陈惟良立即怒不可扼地道，“李夫人真是好口才，不过事实就是事实，我已托人密查了当年苏俊青一案的底档，并没有他的女儿及其乳妇的尸记，而当时负责追杀他们的就是肖清芳！你们的年龄经历与丢失的两个人如出一辙，你还想狡辩么？！”
“宋大人，我才是受弹劾的首要，这里面的事我会做解释承担，请你------”狄仁杰气脉沉沉地出言拦阻他对如燕的进攻。
“狄阁老，您不承担也得承担！”陈惟良目光越发凶狠。
不想如燕并无惧色，她牢牢地盯着他，“天下事相似相近的多的是，如出一辙便是真的么，我还认为你与噬血如命的野兽如出一辙呢，难道你也是豺狼不成？如今你血口大开，诬我为叛逆之女，想借此影射叔父，以实现你们不可告人的阴谋。你，狼子居心，凭何实据？人证，物证何在？”
“实据？你自己就是实据！”陈惟良再也装不下去，真的如狼似虎地盯着她， “神都丽景门内的天字号第一囚牢里，上百样刑具等着你交出实据，在那里没人可以说慌，也没人活着出来，当年的狄阁老是独一份，不过他也是承认谋逆之罪在先才得以脱生，这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是么，宋御史？” 陈惟良面目狰狞地道。
第五十四章
宋景浓眉紧拧，狄仁杰心似火焚，二人都要开口说话，却听如燕数声冷笑，“哼，”她目含嘲弄地看着陈惟良轻蔑一笑，“陈大人真是好打算，也好主意，不过，你没有机会了。”
“如燕！不许冲动！”狄仁杰急急地出言示警。
陈惟良警觉地向四周扫了一眼，“这里围着数百戍卫，还怕你这个小小的女人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他故意地看向宋景。
其实宋景已从这场争辩中，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真相，陈惟良所揭出的狄如燕的身份怕是真的，只不过累及狄、李二人的谋逆并不至有，可是，这多年来，武皇的酷吏们整治罪犯的手段他是清楚的，诚如陈惟良所说，宁可错杀无辜一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疑点，而这场没有结局的争论，依照规矩，下一步自是入刑下狱。
他一脸无奈，刚要举手，下令拿人。却见如燕忽然转过头去，“叔父，”望着那个须发皆白，面色忧急的老者，她清澈的嗓音里注满了柔情与不舍，“您从地狱里将我捡回来，留在身边照伏了这些年，如燕不能回报，徒给您添了这许多烦忧，我------”她的目光已现晶莹。
“如燕，”狄仁杰情满而凝重，“叔父拿你当自己的女儿！你什么都别再说，更不许做------”他的“傻事”两字刚刚出口，却见如燕已将手一举，一个乳白似雪的小小弧瓶出现在她如兰的指间，那陈惟良反应倒快，大喝一声，“拦住她！！”
哪里还来得及，如燕早抬手闪电般向唇间绝然一送，眨眼的功夫，瓶底朝天，侍兵们只迈了半步，便愕然住脚。
“如燕！”狄仁杰跺脚痛呼。如燕的手臂无力一沉，那只精巧雪瓶呯然一声脆响坠落于身前坚硬的石板地上。她语声怆然绝决，两行清溪自秀目中延源而下，“叔父，原谅我，如燕不堪受侮，愿、以死明志！！”
如燕身形痛苦地一颤，一缕鲜血从美丽的嘴角缓缓溢出。狄仁杰抢身上前想要接住她，却听半空中霹雳般一声嘶裂心肺的长啸，“如燕！！”一个惊鸿般的绛色身影从人们头上掠过，直扑向那摇摇欲坠的如花娇躯，痛不欲生的李元芳抢在狄仁杰前面，用双臂搂着她的腰身，随着她一同坠落在冰冷的尘埃里。
狄仁杰停下脚步，将眼一闭，不忍再看。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他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全部化作灰烟，剩下的只有那缘于两心底处的无尽深情脉脉交汇与涌流。“如燕，”他轻声唤她，一如他们定情之时、新婚之夜、相携同行的每一瞬间。如燕眼中波光流动，好象在明示他，自己已践行了终生相许的誓言。
“为什么这样傻？！”元芳痛楚难抑。她却含泪微笑，只努力地举起纤手想去触摸他的脸，他直接握住它，帮她实现了这微薄的心愿。如燕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似要将他的容颜雕刻进自己的魂里。
“元芳”，她汗透额角，以气凝声，泪入双鬓，眼里已尽是永诀与眷恋之意，李元芳心惊胆颤，“如燕，求你------”，怎奈她失了血色的唇嗫嚅着，终于道出了那几个锥心的字，“忘了，我吧------”那双秀目疲惫之极想要睡去似地慢慢闭合，李元芳只觉手中一空，抚在他脸上的那只柔荑猝不及防地突然跌落，撇于身侧。“不！”他高声嘶喊，用力摇晃着她毫无生气的身体，两行热泪飞泄而下。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他仰头向着长空，不知她的一缕芳魂究竟飘向何处，只觉全世界一下子失去了颜色，生命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第五十五章
“死，死就能一了百了么，可笑！”陈惟良尖酸无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元芳一震，神智好似一瞬间得已恢复，他挥袖擦去了如燕唇边的血迹，象怕惊醒她一般，将她的躯体慢慢地放在地上。然后直直地站起，转身，抚剑，举步，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如此的机械又绝无拖踏。
看着他仇恨无比的眼光一步步逼近，陈惟良不禁渐渐惊慌。“李元芳，你要干什么，莫非要刺杀朝庭命官，杀人灭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