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然而他越如此说,李元芳如鬼魅般夹仇带恨的眼神越瘆。
  噌的一声幽兰出鞘,他的身影已在半空。“拦住他!!”狄仁杰、宋景、陈惟良三人同时高叫,御史卫率、襄州刺史的贴身护卫立刻一拥而上,几十只棍棒刀枪同指李元芳,半空中他的身体划出一圈漂亮的弧线,但见流光四溅,金属铮鸣,所有的兵刃倾刻间断的断,倒得倒。
  风起处,那身影已是再如雄鹰旋展,踏过四五个人的肩膀,直奔他们身后的陈惟良驰去。“来人!!”他已顾不得万千,只能拼命而呼。
  千均在此一发,就见几只流星从陈惟良身侧同时射出,阳光下划出耀目的闪光数道,呼啸着朝空中的李元芳招呼而来。他挥剑几下挪拨,那流星咣然四射而去,两名侍卫躲闪不及竟先后被它扫到,立时有痛呼声响起。
  降落在地上的李元芳愣怔一下,与混乱而立的侍卫们同时举刃的时候,却听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都给我住手!!”
  狄仁杰目如炫星,面沉如阴,他低下头注视着脚下的一只精镖,缓缓低下身将它拾起。掂看稍时,机警地望向陈惟良身边的始作蛹者。盯了那位高瘦的长史足有半刻,直见他发了毛,才将目光收回。
  他向惊诧万分的宋景望了一眼,沉痛地走向持剑如塑的李元芳,他抬起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声现悲怆,“元芳,这里交给我,别让如燕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
  话音才落,只听“当啷”一声惊响,幽兰宝剑闪着烁目的精光绝然坠地。李元芳缓缓地转过身,看向独自躺在石板上的毫无声息的如燕,雾入眼帘,终于艰难地踉跄两步向她走去。他单膝跪在地上将她轻轻地拦腰抱起,目无所视地向外走去,眼前,一条通路自动闪开,没有一个人敢加以拦阻,只任他痛苦万状地消失在府门处。
  狄仁杰这才回过身来,“宋大人,”他悲怒薄发,见众人的目光重新凝聚在自己身上,方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只擦拭得鋥亮的暗器,与刚从地上捡起那只放在一处,“我现在要向你控告,襄州刺史陈惟良伙同手下阴谋刺杀朝庭巡察特使!”
  此言一出,宋景立时睁大了眼睛,而陈惟良与身边的长史及护从不禁失色,一行人有了向外渐退之势,怎奈宋景已不再静观,他一声令下,侍卫以疾风般的速度将场子再次团团包围。
  第五十六章
  郊外杨柳依依,绿茵如盖,朗晴的碧空里,播下万千丝丝金缕,在一处风景如画、蓝澄如镜的丽水湖畔,三二十个身缠素缟腰带的人围拢在一个宽深的新掘的墓穴前面。坑中刚刚放进一只七八尺长乌红油亮的棺木。人们中间是一脸凄怆的七旬宰相狄仁杰和头罩黑色幞帽,身着暗灰袍服的李元芳。今天,他们要为那个至今让他们心难甘、意不舍的人儿匆匆下葬的日子。
  一切都已经就绪,狄仁杰看着满面萧索的李元芳,终于将手艰难地举起。立刻,一锨锨沉重的黄土高扬直奔棺盖而去。突然只见一人令人猝不及防地飘落于那深深的穴底。众人顿时一愣,惊讶之余,全都住了手。
  一只灰色箭袖伸出,微颤落在渐布灰土的棺面上,用手轻轻拂试着面上的沙土,李元芳满面难以言喻地苦痛,眼眶早红,“打开。”两天里,失魂的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却惊倒了在场所有的人,侍卫们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痛失爱妻的李将军要做什么。“开棺!”李元芳似乎被众人的不解和滞慢所激怒,他微一侧脸,用眼睛直盯着他们。
  侍卫们一齐惴惴地看向狄仁杰。狄仁杰站在地上,怜惜异常地俯视着他,语声轻缓却十分坚定地道,“按李将军说的做。”
  于是半刻之后,厚重的官盖再次被移错开,橙色缎面的棺椁里,人们见到了世上最美丽的逝者。殓妆后的如燕乌发如云,画眉如烟,睫毛低垂,胭腮盛雪,唇似樱红。如果不是在棺中,如果不是亲历了她的死去,任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沉沉睡去的如花美眷。
  李元芳凝视着她绝美的容颜,半晌,才慢慢地将手探进棺内,从她的身畔将原本一双的精巧叶刀缓缓地拿出一只,握住鞘柄摩娑了一刻,深深地看了一眼薄衾轻裹中的她,持刀绝然跃出墓穴。
  “闭棺!”狄仁杰苍老又凄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元芳心裂如帛,怎忍再看,他背转身强走在一株粗壮的绿柳下,以手扶杆,双目紧闭,那尘土抖落的声音似乎把他的心也埋在了那深深的地穴里。当再次转回头来的时候,那原来的放棺之处已隆起了一座高高的坟茔。一块青青的石碑上,“亡妻李氏如燕之墓”几个字如血滴刻。
  狄仁杰定定地站在墓前,泪湿双颊,许久在众位侍卫们流番拜祭后,他艰难地发下命令,准备起行。凄然回身之际,却一眼睢见一丈之地远的李元芳身形一顿,那拿刀的手突抚胸前,一口鲜血顿从他口中喷薄而出,溅在当地。吓得赶紧带人跑过去照伏他。
  远远地,宋景与布衣在身的张铎在一处车马旁边遥看着他们,“想不到面上如此冷峻木直的李元芳将军竟如此重情。”张铎心有所感地叹道。
  “无情未必真英雄。不过如果圣上见到此情此景,怕不知会如何想。”宋景眼望李元芳的背影幽幽地道。
  张铎心内突生疑惑,他刚想再问,却听一阵铁镣声响起,二人不禁朝身后望去,一辆囚车上,陈惟良与长随部下正焦不耐烦地挤坐下去------
  第五十七章
  七月流火,蝉声欲燃,然而在宏阔华丽的上阳宫里却一片阴凉。堂上一张镶金雕纹的精美龙案上,堆着厚厚的折本,其中一份案宗摊开着放在身着衮冕的女皇面前。由于在回都半途宋景就收到朝庭邸报,皇帝答应了瀚海都督婆润所请,将流落民间多年的长信郡主赐婚其幼子阿木尔。所以宋景对狄仁杰与李元芳被弹劾一案作出了无罪的判定。倒是主告襄州刺吏陈惟良阴谋陷害朝中重臣而被判坐狱十载。他将案件的前因后果及依据的相关条律都阐述地极为详细。
  如今,阳光斑驳的堂下一前一后,跪伏着官服端整的两个人狄仁杰与李元芳,武皇慢慢地从案卷上抬起眼睛,平静如水地道,“两位爱卿,你们平身吧。”见狄仁杰抬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她,武皇微微一笑,“联已经看过宋景的奏本和卷宗,也认可他的结论,你们确系被污告,不必再惴惴不安了。”
  狄仁杰感从衷来,赶忙再带领李元芳叩拜谢恩。待二人站起,武则天又道,“不过那个荆州张铎竟敢私留皇室郡主,这么多年不见上报,且为政过苛,可见不是什么善类,我看还是免去长史待用吧。”
  狄仁杰虽心中有话,但转念之间体察女皇还是心存猜忌,所以只低头称是,没有当堂反驳。
  武则天深深地看了一会两人的表情,轻叹一口气,“不过,如燕那个丫头倒真是性急了些,其实即便她真是苏俊青的女儿,只要没有不轨之心,未做背逆之事,朕又何尝真就不能见容于她。”堂下原本眼神木枘的李元芳不禁微微一震,第一次真正地抬头有些悲凄地仰视她。
  武则天转目看着狄仁杰道,“怀英,武承嗣兵败河北的事,你听说了么?”
  “回陛下,臣这几日虽未在政事堂,却从街巷传闻中听到此事了。”狄仁杰淡定的口吻微带忧虑。
  “哦,联想重新派将前去迎敌,你可与柬之他们再议人选,备联斟酌。”狄仁杰顿首领命。
  李元芳却突然在他身后跪了下来,“陛下,臣李元芳愿为新军先锋,领兵进击突厥,血酬疆场,以报皇恩,恳请您恩准。”他没有半分犹豫,神色果决。
  武则天对他的这一举动很是满意,“好,正合朕意!等你凯旋归来时,朕亲自为你再择良偶。”她喜欣于色时,并没有留意到一旁的狄仁杰担心忧重地深锁着眉头。
  此生中每个不经意的瞬间,李元芳都会想起那日下得朝来与狄公的一段对话。
  “大人,您说,按陛下的意思,如燕是不是白死了。”他怆然地问道,
  “怎么会白死?如燕不去,圣上如何肯轻易同意结案;如何肯再度信重于我,又如何肯放心地让你再次领兵?唉,如燕,这个聪明如此,又情重若此的丫头,到死都在捍卫着我们的平安。”那一向沉着的声音颤动着回答。
  这一年的夏天去如穿棱,很快秋凉时节的九月到了。这个月里,对大周来说是大事云集的月份。个个震惊朝野,激荡人心。首先是武皇终于迎立庐陵王李显回都继太子位,然后便是大周军队北击突厥凯旋而归,最后还有抑郁难消的魏王武承嗣吐血而亡。好象每一桩消息到来街头巷尾,朝庭上下都为之一震。当然除了魏王病逝,则天皇帝的心情也如开天窗般喜悦不已,她亲率众臣特别择吉日来到神坛祈祭,愿这大周盛世延福永年。
  在那群众多的随侍武官中已没有功勋卓著的右骁卫将军李元芳的身影,他真的如出朝时立誓所言,一身是胆的捐躯在那血腥的战场上。据他的侍卫们说,李将军死时极为惨烈,身中数刀,血染战甲,在他的呼吸停止之前似乎在做着什么 努力,身体朝着正南的方向,手臂伸展,面上却挂着一丝浅浅地微笑。清理遗物时,他的身边除了紧握在手里的幽蓝宝剑外,贴身还揣着一把精巧别致的叶刀,此外一无长物。
  去时陌上花似锦,来时楼头柳又青。多年后荆州城外桃红柳绿,草色青青,满眼的烂漫春光。一处荫荫的山脚下在群芳摇曳的山野间,两个总角的孩童,天真快活地相跟着折着清新可爱的绿柳、芳香沁人的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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