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柳暗花明

  邵风和我走出房间，我才发现这还是家三星级的酒店，就隐在市区一角。结果已经过了12点，还得多加半天房费。大堂的接待员神色如常的结了帐，还希望我们“下次再来光临”，显然当今社会年轻男女夜半过来“开房”已是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我心里暗叹“世风日下”，跟着邵风走出去，一面讪讪地道：“真是破费啊……其实把我扔酒吧里就是了，还让我睡这么舒服。”他笑看了我一眼道：“你不要睡我就不睡啦？反正别人是瞧着我跟你两个出去的，一样瞎传，还不如找个地方自己舒服点。”我倒是不大在意，只是笑嘻嘻地道：“传就传呗，反正我现在也不是江大的了，云艳那里你自己解释几句咯。”他伸手在我额头上一敲，道：“你现在知道考虑‘清白问题’了？太晚了，我刚才已经跟郁天浪直说了。”我不屑道：“他要是瞎想就是我看错了人，不可能的事。”他讥笑道：“你信心十足的很么！怎么我觉得我在你眼里根本就不是男人呢？”我看了看他，哈哈笑道：“邵风，你对我来说根本没性别，好朋友都没性别之分。”他大怒，追过来扬言要掐死我。
  结果我俩一面斗嘴，一面买了面包做早饭，我本来嚷着要去吃永和豆浆的油条，邵风骂我道：“快点走吧！人家心急火撩的正赶过来，你还有心情去吃永和豆浆啦？”我听了更是郁闷无比：“我等了三天电话，怎么没人同情我啊！”说着不情不愿地跟着他去约定的地点。
  约的是江城公园门口见面。我们到时，郁天浪果然已经来了，穿着黑色的t恤，抿着嘴，静静地等在那里。我左手拿着巧克力牛奶，右手捏着半块面包，仗着邵风在旁边，翻着白眼只当没有瞧见他。
  邵风刚好吃完了又把手擦干净，走近了同他握手道：“hi！邵风——我们茗飞见过一面了。”郁天浪点头道：“我记得你。谢谢你昨天照顾阿笑。”邵风回头看着我笑道：“我照顾她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早习惯了……”我含着满口面包牛奶，依旧忍不住怒道：“你别信口开河！三分颜色上大红！”他嘻嘻笑笑，指指公园说道：“咱们进去说。”我瞠目结舌：“啊？去公园？？”他笑道：“咦？情侣不是都来这里的么？我做个中间人，陪你们走走还不好啊？”郁天浪笑笑不语，跟他并肩迈开步去，我顿时觉得势单力薄，只好悻悻地跟在邵风身边。
  好久没来江城公园。此时已经入秋，路边摆上了些许菊花，风虽不冷，寒骨已显，一枝枝淡淡地芳华自重。我一面走一面看着，心情却莫名的好了许多。三个人沿着大路走了很久，邵风才先开口说：“郁天浪，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就在这里说吧。阿笑有时脾气太暴躁，我替你拉住她就是。”
  我撇撇嘴，也不愿意抬头，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听见郁天浪的声音传过来道：“我其实也没太多要解释的，就是一句话：收购案内.幕我也不清楚，八号股市开了盘才知道的。”
  我忍不住抬起头来，先看见邵风堆了笑的脸，满眼都是“怎么样，山人神机妙算吧？”的神气，竟然一时无语，咬咬牙方憋出一句话道：“这不是集团高层决策吗？”郁天浪摊开双手，无奈地道：“我的确没参于这决策——大哥把我派到玉州去融资，这么些天都凑不够钱，我也一样着急的很。前几天才知道他早把资金抽掉了……”邵风向他笑道：“郁天清总裁大概早猜到你不可靠，所以干脆把你派到玉州去了。”郁天浪也不动气，点头道：“的确是。之前他就责怪过我不该把去南方签合同的事情也告诉阿笑，这次事关重大，就连我也一起瞒了。”说罢微笑着看了我一眼。
  我闷闷的喝着牛奶，心里纳闷道：“这情势变得怎么这么快呢？！忽然间真理就从我这儿溜走，变成我无理取闹了……”正想着，被邵风伸手揽过去，听他轻笑道：“好了，大道理通了，小矛盾自己解决吧。先给人家道歉。”我怒道：“我道什么歉啊！”斜眼瞄了一眼郁天浪，发现此人眼中笑意更浓，心里更怒，咬牙切齿道：“我不道歉就一拍两散了是不是？我不找你你也懒得来找我了是不是？”郁天浪佯苦着脸道：“冤枉啊阿笑，我这几天白天黑夜地忙公事，实在没时间来找你。你这个脾气，电话里也讲不清，我怕越弄越砸，星期五一下班就来找你，你反而不见了……”
  我咬着已经喝光的牛奶吸管，愤恨道：“你忙就没空，我就该等着，哼！”他居然笑了起来，说道：“你上个月忙贷款的时候，我偶尔给你打电话，你不是每次也没说两句就挂电话睡觉吗？”我瞪着他，心想你这是和我和解呢还是翻老账呢？眉毛一挑，正要继续发作，邵风在旁打圆场道：“好了好了，等我走了再争吧，别嗓门这么大，整个公园的人都听见了。”说罢便回头和郁天浪握手：“你们慢慢逛逛，我先回去了，一身的酒气。”我忍不住一把又拽住他，嘀咕道：“你干嘛走，星期六又没什么事……”他探过身来抱了抱我，在我耳边笑道：“乖啦，别像个小孩似的……”说罢向我笑笑，挥挥手转身走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邵风远去，顿时觉得自己像是逃回娘家的小媳妇，这会儿被亲哥哥送了回来，满心的彷徨无奈。
  郁天浪伸手把我捏着的空纸盒接过去扔进垃圾箱，笑笑向我道：“别生我气了，阿笑。”我低着头，望着路边的菊花盛放，半晌不语，心里却是空白的一片光景，什么也没有细想。郁天浪走近来，伸手将我的头发拢到耳后，又握住我的手，再说了一次：“阿笑，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默默地吸一口气，又悠悠地吐了出来，撇撇嘴，抬头看他——他神色略有些疲惫，只是眼里依旧隐着神采，定定地看着我。我又叹口气，依旧责怪他道：“既然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诚恳地说：“我是八号上午才知道消息的，又被大哥催着赶去香港，本来想电话里同你说一声，正好你又病了，就没给你解释，谁料到后来一忙又忘了……”我的问题跟着脱口而出：“你们去香港干嘛了？”他道：“金烨集团参股恒天百分之五，所以有很多文件要签署。”我心里一动，挑起眉毛又说：“咦，你要小心，郁总不是不让你透露商业机密么！当心我是混进来窃取商业情报的！”
  郁天浪先是一愣，继而笑起来，低头看着我道：“别乱生气，阿笑。上次签合同的事情，大哥的确嘱咐过不要外传，后来虽然有些不高兴，也没真生我气……”我手指一伸，示意他静默，自己也低下头，心里开始盘算来盘算去：年底购置机器的事情如果外传，哪里会有人相信恒天缺钱建厂房了？若是迟迟不见厂房动工，那收购别家的可能性自然是要上升了。只是这件事实到了我谈笑手里，却恰恰弄拙成巧，成了促进我贷款的动力——我想到此处，忍不住从心底里长叹一声，暗恨自己早几个星期怎么就不能发觉。此时只好认命，默默摇了摇头，随口又问：“那那份金烨集团的担保是什么意思？”郁天浪扯扯嘴角，答道：“没什么意思……资金本来就准备好了，加上他们参了股，再周转些也不成问题，基本上这次收购就万无一失了。”
  我慢慢挪开步子，点点头想着：金烨集团也果然是出了力的了！若没有那份担保，贷款的事早在月初就不可能了，这场戏也就不必唱了——想到自己也算亲身经历了一场“商战风云”，心里酸苦难辨，临了只能依旧摇摇头，轻轻地问郁天浪：“那奇升真能被收购下来了？”他点头道：“月余就会出结果，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想到通常这类收购案结束后，被收购公司的董事长通常会辞职离任，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准又有许多人就要失业，心里禁不住地一寒，再度叹息自己果然没有从商的潜质，同时又庆幸起周信之几个月前的跳槽举动来。想到此处忽然心里一动，又问：“那恒天以后不就真是北盛的大客户了？”
  郁天浪点头答道：“是，所以这几天他们也跟着乱呢。”我心中暗喜，料想那朱建泽更是不会再去骚扰云艳了，笑意爬上了脸，也就不愿再做掩饰，叹口气转过头去瞧着郁天浪道：“郁副总，我可是有两个好朋友在北盛呢，今后您可得多担待啊！”
  郁天浪听了，立刻皱起眉道：“你别叫我郁副总，我心悸。”我一愣，转而笑不可抑。他无奈地摇头道：“将来你再对人吹嘘的时候，别忘了在一众人名之后也加上我郁天浪的名字。”我止住了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奇道：“什么人名？”他肃着脸缓缓地道：“周信之、杜明晓、谈雅还有你父母、郁天浪都说了，你谈笑发起怒来，要把笑字改成海啸的‘啸’。”
  我顿时大窘，跟着脸上也烧了一片，过了会儿却依旧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周围行人都纷纷侧目。他无奈地看着我，说：“你就笑吧！我真后悔那天没把那场景拍下来回放给你看看，那何止是河东狮吼啊！”
  我想起那日在广场上把他那一番痛骂，红着脸暗道自己“威力”无穷。郁天浪过来轻轻抱住我，叹口气又说：“真是余势犹在，我这几天一听人叫我‘郁副总’心里就难受。”
  我被他拥在怀里，仰起头瞧了瞧他，见他脸色虽然平静，眉毛却微微的收敛起来，心里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惭愧地低声道：“我老是这样，嘴又毒的很，你别太当真了……不过你当时也没申辩啊！”他又叹口气说：“我能怎么说？我一开口你就来一串儿，后来我都被你骂糊涂了，都不知还能说什么。再说了，我总不能当着我大哥的面向你说都是他计划的吧？”我想到郁天清，忍不住心头又是一寒，下意识地用双手圈起郁天浪的腰，喃喃地说：“幸而我没有看错人……”郁天浪听不清我说的话，“嗯”了一声，我仰起头，轻轻地对他说：“郁天浪，我向你道歉好吗？我这么不信任你，是不是不配做你女朋友……”他的手指抚上我的面颊，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笑。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开口道：“阿笑，你要信我，假如我真的知道内情，是不会瞒着你骗你的。”我笑嘻嘻的道：“哦？超级重要的商业机密呢？也泄露给我？” 他伸手轻抚我的头发，双眉舒展开，淡淡地道：“我肯定会对你说的，只要你问。”
  我忽然间怔住了，跟着眼睛一涩，生怕泪水流了下来，轻轻的又靠进他怀里，闭上眼长叹：唉，这人实在不是商界精英，也不是枭雄的料——忽然转念一想，不由失笑：令狐冲此人能是阴谋家了？他在华山混了那么多年都以岳不群是神明，后来又不肯为任我行做“统一武林”的大业，皆因他脑子里根本没有盘综复杂的谋略所致。我要喜欢“政治家”，就不该喜欢闲散的令狐公子，此人小聪明是有的，所谓的文韬武略却万万不及别人。
  想到这里不觉释然，又暗怪自己糊涂，关键时刻忘了郁天浪和我心目中的“令狐冲”很有神似，竟把他归到了别类去。我仰起头，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极小声地又说：“郁天浪，对不起。”他笑笑，顶着我的额头说：“也怪我不好，害你白辛苦一场……”我一扬眉毛，不满道：“你瞎担待什么啊！害我白忙的怎么是你了？” 他古怪地看着我，好似疑心我是否又要生气。我挥挥手道：“你别急，我敢生老板的气么？我也就敢对你发发脾气，我还是要混满六个月，拿钱糊口的！”他笑起来，讥讽道：“你火气上来，还有什么不敢了？”
  我心知属实，脸一热，抢先转移话题道：“先说好啊，你要请郁总对我们的辛苦工作论功行赏，以示抚慰——没事就把一群年轻人弄去受‘挫折教育’，换了别人谁肯那么卖命啊，还不都因为是新鲜骨血，急着要建功立业才玩着命干哪？！”说到此处，心有不忿，板起脸又道：“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了！”郁天浪皱起眉道：“阿笑，别说的这么严重。”我转头瞧瞧他，一脸的忧色，心里一软，叹口气道：“你别担心，我没生郁总的气，也没这资格——在商言商，我们虽然看似是白辛苦了一回，可是这批新人从此能力提高，优劣分明，总算也是为恒天培养了人才吧。所以我佩服他也来不及呢……”说着望了郁天浪一眼，见他依旧神情严肃，索性笑着续道：“本来我一个小小实习生，也轮不上担当这等大任，也不知郁总是太赏识我谈笑呢，还是压根懒得搭理我们的事，想着顺手料理了我作罢。”话说完，我静静瞧了郁天浪一会儿，转过身，独自往前走着。大道渐止，我微一犹豫，按着记忆走上了通向荷花池的一条小路。
  此时正是周末下午时分，身边的情侣络绎不绝，一个个相依相偎，甚是亲密。我们俩一前一后默默地走了几分钟，郁天浪赶上来，挡在我面前，和那天一样双手轻轻扶住了我的肩膀，慢慢地说：“阿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扯进这件事里，大哥为人深沉，我也懒得去问他想什么。不过那天你走后我就和他明说了。”
  我眨眨眼，示意他说下去。郁天浪又说：“我跟他说，我和你的感情是认真的，不管他原来怎么想，都希望他能理解我。”我微微一笑，开口道：“郁总肯定是不咸不淡地说：你这些事我不管，我只管要你做好工作的事。”郁天浪一愣，继而忍不住奇道：“你才见过他几次阿，连调子都学的有三分像了！”我心中乐道：“那是！伪君子岳不群么，肯定是讲话很有理，外表很圣洁的样子。”一面笑着问郁天浪：“那你说什么了？无话可说了吧？”
  郁天浪瞧着我，目光灼灼地投在我眼眸里，看得我反而紧张起来。半晌，他开口说：“我对他说，我想要和你结婚。”我的心微微一跳，刹那间不辨悲喜，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他放在我肩上的双手微微使力，轻轻地问我：“阿笑，你愿意吗？”
  我低头去看他和我的鞋子，尽力闲闲地说：“你先告诉我郁总说什么。”郁天浪的声音随即从头顶传过来道：“大哥说要我考虑清楚，也说让我来问你的意思——还说至少该等你毕业了，再考虑婚姻大事……”我忍不住笑起来，抬起头道：“真不容易，你一句话能逼出郁总这么多建议来，看来我谈笑地位不凡，当真是威力无穷……”郁天浪忽然握住我的手，正色道：“阿笑，我曾经对你说过，我们无论如何也会在一起的！你要相信我，好吗？我尊重大哥，所以才会询问他的意见，但这并不代表他有权力阻止我和干涉我。”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嘴角边，最终化作了听不见的一声叹息，轻轻地点点头，轻轻地说：“我明白你，郁天浪。我很明白的。”
  我慢慢挣开他的手，慢慢又往前走，心底里渐渐的又迷茫起来。郁天浪在我身边，轻轻地跟了几步，又握住了我的右手，待得温暖渐渐的传递过来时，我才觉察到秋天已经到了，我的手掌渐渐地冰凉起来。我终于把心中那股郁闷之气叹息了出来，茫茫然地问他：“郁天浪，你说我谈笑哪点儿配不上你啦？我也是正经人家子女，人品没问题，我学历还比你高呢！就因为你们家有钱？可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能争家产的样子啊，我要巴望那钱还不如直接想办法嫁你哥呢！”他笑起来，伸右手拧我的脸道：“你想的美，除了我也没人看得上你，你还想窥觑我大哥？”我望向他，若有所悟地点头道：“是了。你哥一定是觉得，我这么样性格背景的人想骗他的青眼有加没什么戏，骗他这个吊儿郎当的弟弟倒是正好……”
  我话没说完，郁天浪停下脚步，脸色跟着沉下来道：“阿笑，你怎么了？我是开玩笑的啊……”我抿起嘴，不答话，也不笑。他着急起来，跟着又说：“阿笑，说什么性格背景？！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阿笑，最适合我的阿笑，我最要紧的阿笑！你要怎么样才信我，我从没有那么想过你，一分一毫都没有过……”我打断他，双手握住他的左手，低下头道：“郁天浪，如果我不相信你，何必和你在一起？如果我不是真心相信你对我全心全意，这次又怎么会因为收购的事情向你发脾气？如果我不是相信你对我的心和我对你的是一样的，又怎么会忽略郁总的设计和意图？”我抬起头，轻轻地笑道：“郁天浪，我还没考虑过结婚这么严肃的事情，可是我知道，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静静地听着，双目炯炯地看着我。我看着他眼里的光华，还有那两道舒展开来的剑眉，蓦然间心间更增了宁静。他伸出手，把我揽近去，沉声道：“阿笑，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不单在一起，我们也一定会幸福的。阿笑，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说完了，低下头吻我。我心里微微藏着的那一点苦涩，很快被这两情相悦的快乐掩盖了过去，心中渐渐地也是那句话：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