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六〉再世重生
项飞又交待了几句话,最后还答应尽可能把伤口缩小,保证我“今后穿游泳衣下水也吓不死人”,这才和谈雅互相打趣了几句走了。一群医生刚跟着离去,谈雅便回头指着我骂道:“居然乱说生物瓣膜不好!我告诉你,比机械的好多了,要不是你才二十来岁,我铁定给你用那种!”我投降道:“好了好了,谈二小姐,你说用什么就是什么,你就是用猪心我也只好认栽——明天我上手术台,今日就同你生死暂别了,你好歹也温柔点儿!”谈雅脸色忽然一变,轻斥道:“什么死了活的乱说啦!”我大乐,心想你也有今日,忌讳起这些来了。
谈雅走后,护士长等又来查房,再告诉我手术的一些细节。我才知道通常这手术后二十来天就该出院,谈雅是医学院的学生,又正好是实习大夫,和护士长打了招呼,要让我多住一段时间。众人言谈里都称赞着谈雅,我心里美滋滋的,心想这小妮子功课顶尖,做人又是一流,我谈笑实在莫能望其项背。
中午吃饭时病友赵姐的女儿过来陪伴,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很是害羞,于是帮着她一起盛了饭,赵姐连忙给我道谢。我心里却想着从明天起我也得受别人伺候了,不觉又凄然起来。不久两个麻醉师果然来了,带着我这几天做的许多检查报告结果,告诉我一切都正常,向我详细讲了麻醉的过程,又说了好几种意外或者并发症可能,我似懂非懂地听着,末了爽快签字——真要出了问题,该发愁的反正也不该是我谈笑了!想罢笑着与他们道了别:“那明天见!”
赵姐开始午睡,我睡不着,套上一件外套出去,向护士表示楼下转转。京医大附院比江城市立医院更“辉宏”,住院部下面就是几片大草坪,远远的还有一条人工小溪,倒像是个公园了。我于是向那条溪走去,顺便摸出手机来,给爸妈打电话,一如上周短短侃上几句,就要挂,我妈还抓紧问我:“你就忙成这样,国庆也没空了?去看看人家郁天浪么!”我惯常笑道:“我们大概只放三天,没力气了,让他来看我好了。”她骂了我几句才挂了,我心里沉寂下来,忽然觉得疲倦,想着这次病好,无论如何回家,把万事都挑明了,再免受这折磨。
坐到近溪的一条长石凳上,头顶身边犹有绿叶,虽然秋凉,却还有些夏意。想了想,还是给古平打了个电话道:“古平,我明早手术,到时候我让我妹妹给你报平安怎么样?对了,你好好稳住滔子,上次我走他拉着我问东问西的,要不然你就和他直说,我和郁天浪分了,阿黑的事还是先别告诉了。”古平满口答应,让我“少操心”,我笑道:“这能操一天操一天啦,明天可就成‘铁石心肠’了!”他笑着祝我好运,我又把谈雅的手机号特意给了他,这才挂了。静静一个人呆坐着,眼里望着那路边的叶子被风吹到小溪上,顺着水慢慢地漂浮过,心里默诵着:“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遂风转,此已非常身。”向来喜欢前两句,因为自诩爱漂泊,甘愿居无定所;岂知今日却应了最末两句,当真是陌上纤尘,没了自己抉择的余地。
手机忽然响起来,《沧海一声笑》的曲子轻荡,我心里点头:“无论如何,总是笑一日是一日。”拿起手机一看,号码是陌生的,接了一听,对方的声音传过来道:“谈笑,我是郁天清。”我一怔,随即条件反射道:“啊,郁总……”他又开口道:“我现在京州机场送天浪候机,他过去欧洲负责恒天和毕朗的合作项目,三五年内不会回国长住。”我一字一句地听着,却不知该答什么。郁天清又说:“玉州货运那件事已经解决了,你们朋友的问题,我也拜托人打过招呼了,应该不会有重刑。”我终于吸口气道:“郁总,大恩不敢言谢——”他已经接口道:“不必。还有十分钟他就进关了,你们道个别吧!”
我根本来不及也不敢拒绝郁天清,连心底骂人的勇气也缺失,只觉得手机里背景一如方才隐隐嘈杂,伴随着广播通知的声音,握着话筒,却没有人说话。我等着,静静地等,心如止水,渐渐的仿佛过滤了那重重杂音,透过了电话线,站在对方的面前,抑或就伏在他的胸前——我听见了他呼吸的声音,又似乎连心跳的声音也听的到了一般,那么静,又是那么激烈的轻颤……半晌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震荡,仿佛是昨天梦里方才听到过,又仿佛已是过去十年的辛酸回忆,轻的扶起我的心跳,又重的击碎我灵魂内里的一池寂水——他只是轻轻地道:“阿笑……”刹那间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花红柳绿皆不可见,只是浑身软弱无力,剩下支撑电话的右手凭空举着,生生酸痛。我朦胧间听到他带着哭音又唤我名字,挣扎着想要开口,喉头却堵塞的满了,连吞咽都困难,我又挣扎着张开嘴,却依旧吐不出音节,只有一声哽咽——这一声同电话那头传来的一声啜泣交映起来,我立刻垂下手,勉力挂掉了电话,颓然任手机掉在草地上,整个人跟着滑下去,跪在石凳边抽泣出声——那抽泣最后变成嘶嚎,颤抖最后也变成痉挛,我只知道我双臂塑型似的抱住石凳,哭得撕心裂肺,拼尽所有,哭到浑身麻木手脚僵直地再无气力挥霍,哭到纵使睁开眼也看不见面前的一切……
最后那点泪流完,最后那点劲力耗尽,我冰冷僵硬的手指松开,自己顺势坐倒在草地上。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满脸的涕泪,抬头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石凳对面,轻轻地道:“大姐姐也怕看病开刀是不是?”我尴尬到点头摇头都不敢,只怯怯地看着她小小的罩着病员服的身躯。她越发误解了,走过来到我面前道:“不要怕,我本来也怕,但现在开好了,就不怕了。”我低头拿袖子擦干脸颊,转头答道:“好的……”话一出口,调不成调,已经哑的难以分辨,自己也愕然,只得发着气声,又说了一遍。那小女孩很可爱地笑着,并不离去,我只得打起精神问她:“你生什么病啦?”她清脆地答:“阑尾炎。”我笑起来,拾起手机慢慢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低头轻轻地对她道:“你真好。谢谢你,现在我也不怕了。”
傍晚谈雅一见我,脸色微变,我笑笑轻声道:“为了术后节省力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少说话。”她向天翻个白眼,叹了口气。我发着气声,交代她了几句话,不外是给古平杜明晓等人报平安之事,她一一应承着,又加上几句让我“镇定宽心”之语。
第二天清早不用开闹钟就很早醒来,天才微亮。悄悄走到窗前从窗帘缝里看出去,心跳渐渐地快起来,深呼吸了几次,向着朝阳展开微笑。不久护士们进来,开始准备工作,我把我的东西整理好后,乖乖地听凭摆布。进手术室前谈雅握了握我的手,眨眨眼道:“老姐,加油!”我点点头,笑道:“放心吧。”心跳在进入宽大而较冷的手术室后渐渐平复,项飞亲自过来打招呼,神采奕奕且笑容可掬;其他医生和麻醉师、护士开始忙碌奔波。我静静地躺着,各种仪器被连接到我身上,麻醉开始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周信之曾问过我,这世界若有一日让我笑不出了,该当如何。那时我曾如何答,今日也就如何做:闭上眼,沉沉睡一觉,醒过来再重新试试看罢!
………………
真正清醒大约已是第二天了。手术当天虽然就已经断续醒过两次,但麻醉的余势仍在,整个人昏昏沉沉,乏力到了极点,连思维也无法运转,只知道全身上下都满是插管和导线,第一回仍在监控室拔呼吸机,换了氧气罩,迷迷糊糊地跟着护士指示训练呼吸,只觉得喉头又痛又痒,然后谈雅的声音似乎在附近说道:“老姐,你一切平安,再睡会儿吧。”于是闭目又睡。第二次夜色已深,朦胧中似乎有个温柔的女声道:“阿笑,你好好休息,一切都好……”却实在没法回应,只得又垂下眼皮……
第二日早晨在病房醒过来时,氧气罩去除,自己觉得呼吸也顺畅起来,只是喉咙略微难受。很多人在床前走动,白衣的是护士和医生,都低头问了我话,我勉力答了,嗓子比昨天嘶哑更甚,发声更加绵软无力,真正的“气若游丝”,心里默默自嘲。他们刚走,谈雅凑过来,笑眯眯地道:“老姐,感觉如何?还好吧?你别急,我昨天已经给你的杜明晓和古平打过电话了,放心好了。”我想点头都没力气,根本只能“眨眼”表示。她又道:“你不看看谁来照顾你了?”我看见她往旁边一让,一个身材窈窕别致的女子走近来,轻轻地道:“阿笑。”我瞪大眼睛,随即扯开嘴角轻轻道:“云艳。”她微笑着说:“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谈雅又凑上来道:“你不用问了,我来答你:我和云艳认识不久,我的室友是她的同乡。前些天我说起要陪我堂姐看病,她就问我你叫什么名字,结果就接上了头。”她眨眼狡黠笑笑道:“我让她手术前别来看你了,你肯定不让她陪,手术后再来,你有心也没力气赶人。” 我心里暗骂她刻薄,抿着嘴瞪她,云艳又轻轻地道:“我根本就很闲,你来了京州怎么能不许我陪你。谈雅一个人也会累的,你就听我们一次,安心养病吧。”我眼睛望着那张关切的脸,眨着眼应了。
接下来的时间就在睡睡醒醒中度过,镇痛剂依旧在我肩头未去除,输液瓶也吊了好几种,大大小小看得头晕。身上的导管倒是逐渐开始去除,到傍晚时分允许我进食,只不过那“流质”根本如淘米水般清澈,喝是喝了,心里无奈到极点:饿是饿的,不过实在也没了力气——如今连吃个“饭”都用吸管,这等凄惨状况,实在是又可怜又可笑,我一心想着等病好了必要狠狠地仰天大笑三声。夜间项飞查房时过来,笑眯眯地检查了我胸前那道超过十厘米的伤口,问我“满不满意”,我无奈地发声道:“游泳衣可以,比基尼就算了。”他哈哈大笑,其他人听不到我的“低语”,只惊得面面相觑。据说伤口相当干净,我总是瞪眼瞧着医生来帮我检查清理伤口,看着纱布沾了血水,再看着那细密但依旧略显狰狞的刀痕,看到医生自己抬头问我“你不怕啊?”再咧开嘴笑笑。
夜里大概□□点钟,我刚准备睡觉,古平来了,我瞪着他心道:“怎么这么快。”他已经凑过来看我脸色,然后舒口气道:“还好还好。”我抿着嘴笑,斜了眼谈雅道:“我妹子。”他一听我声音如此低哑,又吓了一跳,回头问谈雅说:“嗓子怎么回事?”谈雅笑眯眯地道:“啊,大概是手术前害怕哭哑的。”我心里乱骂,奈何虎落平阳,咬着牙只能无语。
古平吁口气,和谈雅打了招呼,这才坐了,闲说了几句。我也一肚子的话待讲,但提一口气都觉得胸口疼,一颗心经常扑腾扑腾乱跳,暗暗苦恼道:“这什么手术啊,开了比没开糟得多!”忽听谈雅的声音笑道:“我告诉你,我老姐可伟大了,她准备要是万一来个三长两短,就要捐献□□去。”我脸立刻红了,知道她翻到了我偷偷写的“遗言”,只得又瞪向她,这小妮子笑吟吟的道:“你故意露出个角放在电话本里,我昨天无聊,能不看看么?只不过你福大命大的,这么个小手术还死不了,我给你存着,过八十年保证执行。”只听古平跟着呵呵地笑,我咬着牙干脆闭了眼不睬,心头暗骂:“老妖怪的□□谁用啊!”
接下来我明显觉得气力一点点增长,每天护士都不放过我,扶起我来活动下身体各关节,抑或拍着我的背帮着咳嗽,使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布娃娃,该怎么被摆布就只能乖乖认命。镇痛剂一去除,伤口也跟着痛起来,胸口绑着胸带,更觉肿胀和隐痛,只好无聊就睡觉,以睡眠来驱痛。好在我本就能睡,医院里又安静的要命,只要谈雅他们故意不说话,一会儿我就不得不“沉沉入梦”了。
古平陪到我周日,赶傍晚的车回去了,临走叫我保重,我嘴一动,他就接着说:“全都放心,没大问题。”我于是用淑女的语速慢悠悠的温柔道:“我没这么脆弱,你小子别回头夸大事实。”他笑得发颤,挥挥手走了。我又回头看了看谈雅和云艳,她二人立刻会意,谈雅先道:“知道了老姐,你现在厉害了,我们不全天陪你了,我俩轮班行了吧?”于是赶着云艳走了,让她明早再来。我心里感动,心想我同她其实并不算深交挚友,她却衣不解带的服侍我,从吃饭到排泄全都管了,还笑的那么让人如沐春风。她一走出病房的门,我眼眶就湿了,唯恐谈雅看见,只好闭目装睡。
星期一终于可以被扶起来自己靠床沿坐会儿,大觉畅快,云艳喂我喝粥,我笑着喝了,耍赖道:“我今天不睡午觉了。”她笑起来:“那怎么行,护士说不能坐太久的。”我十分不爽,觉得如今有人管头管脚,非常郁闷。转念又说:“那我睡。但你早点走,谈雅傍晚就来了。”她摇头无奈道:“阿笑,你少说几句,养精蓄锐不好吗?”我心想好容易这声音能见人了,如何不说话,讨好地向她傻笑,她磨不过我,又陪我坐了半小时多,扶我躺下,答应等我睡熟了再走。
这一觉我睡得甚是香甜长久,朦胧中很想翻个身,才动了念,胸口就紧着一痛,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已近傍晚时分,夕阳斜照进来,我模糊看见有人站在窗前,那身影似乎很是熟悉,心一阵狂跳,跟着连续好几个早搏,不得不大喘了两口气,定神再看清楚了,这才心中一松,难辨悲喜,只是重又安静下来,轻轻地道:“郁总,你怎么会来……”
郁天清穿着深灰色的西服,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难怪一时间我差点将他认作了另一人。他走近几步,看了看我的脸色,微笑道:“谈笑,‘打肿脸充胖子’大概算是你的拿手绝活了。”我无语,想起周三下午才和他们通过电话,竟然同在京州这片土地上,相互离得那么近,却又这么远,心中忍不住一片酸楚,咬了咬牙才开口说:“你——”他已经接口道:“我还没有告诉他。你大概也不想我告诉他。”我用力点点头,心中黯然地想:“相见争如不见,既然不可能了,何必互相牵绊更引伤心,不如早些算了。”勉强又问:“郁总听谁说的?”心里盘算着如何封堵这个“消息缺口”,万一传到了邵风他们或者家里那边,我都是刀上加刀,死的惨不忍睹。
郁天清道:“项飞是我世交,昨晚吃饭时候提起的。”见我讶异,他又笑道:“你的大名太有特色,很少有人记不住。”我心里默哀,暗道果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京州如此之大,居然也兜来转去地碰熟人——更何况,想了想,我居然忘了恒天本就对京医大和其附院有赞助,真真失策!于是讷讷地道:“也不算什么大病的,所以不想声张。”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点头道:“谈笑,我实在也要佩服你了。”我暗自苦笑,心想我可不就自以为是“英雄”么。
正想着,有人推门进来,我这才注意到赵姐也不在房里,大概做检查去了。进来的是项飞和谈雅二人,项飞毫无异色地同郁天清打招呼道:“天清也在啊。”郁天清道:“你怎么这时候查房,今天有空?”项飞笑道:“正好一个空档,被这小妮子缠不过,过来交待点事。”于是介绍谈雅给郁天清认识,谈雅神态淡定地打了招呼,转身将我上半部份的床架摇起,又把我扶起一些,看着我道:“姐,有点儿事儿我让项教授跟你说。”我瞧她脸色有点紧张,心里正好笑,郁天清便道:“你们谈,我改天再来。”我心中惦记着还没要着承诺,急着道:“郁总你等一等……”才说到这里,胸口一阵疼痛,差一点就要龇牙咧嘴起来。好容易吞下了这口气,再也不敢多说,赶忙先看着项飞示意他说话。
项飞略一沉吟,便爽朗道:“是这样,你星期六就开始用的药里面,有一种是抗凝药。你这几天肯定也注意到了,每天我们都抽血作检验,因为无法一次性确定用量,所以要监控一段时间。上次告诉过你,给你换的是机械瓣膜,因为生物瓣膜每十年左右就要更换,你的身体素质肯定不能承受动一辈子刀,所以现在的选择的确最好。但机械瓣膜有个缺点,就是有产生血栓和栓塞的危险,因此你需要终身服用抗凝药以降低血液凝固性。”我心里长叹一气,微笑着努力点点头。他接着说:“如果服用量稍过,可能会造成一些轻微出血咳血情况,你不用紧张,只要注意观察,我们会立刻进行剂量调整。”我又点头,瞄了眼谈雅,看她还是神色紧张,便又用眼睛看回项飞,等他继续。
项飞静默片刻,又开口道:“谈雅说有些事情没有在手术前跟你交代,怕影响你的心情:就是抗凝药对女性的妊娠是有影响的,所以理论上要避免怀孕和生育。”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刹那间回忆起很遥远的时候,我曾经手舞足蹈的向一个人说过:“至少也要生两个孩子——最好是龙凤胎!”那声音那么远那么远,远到像在梦里,远到我终于听不见了……然后我才轻轻吸口气,展颜笑道:“这我可是逃过了一劫,女人受的苦我就此省了!”项飞看着我,眸角却渐渐带了笑意。谈雅立刻接口道:“其实也还是可以生孩子的,就是稍微复杂些,要医院辅助控制——”我摇摇头打断道:“我可不干,这谈家传宗接代的大业就从此交给你了!”说罢我恨不得“哈哈”大笑,可是此时胸口已痛得厉害,提气都难,只得咧开了嘴,嘴角几乎又要抽筋,看着他们三个人。
谈雅低下头,项飞伸手拍她的肩膀,我知道她哭了,只好装作没看见,深呼吸着转头向还看着我的郁天清勉力吐字道:“郁总,你向来忙,谢谢你来看我。刚才的事,请千万答应我。”他脸色难得的肃然,点头说:“我不会告诉他,你安心养病吧。”转头又向项飞道:“我先走了,改天聚。”项飞点头道:“我同你一起走,你们姐妹俩聊吧。”又轻拍谈雅两下,跟郁天清一起走了出去。我当下软倒下去,伤口撕裂般疼痛,闭目咬着牙半天不语。一会儿谈雅才凑过来问:“姐,是不是伤口痛。”我睁开眼点点头,她问我要不要去要止痛片,我心想还不如以痛制痛,摇摇头笑笑,闭着眼慢慢地感受自己的心跳。
过了许久疼痛减轻,我轻轻舒口气,看见谈雅还黯然地坐在床边,问她要了水喝,节省体力的发气声道:“不要紧的,知我莫如你。”她看着我会意——纵使手术前告诉我换机械瓣膜要终身抗凝又如何呢?我难道会因此去选择别的路走么?我谈笑敬重自己这条性命,无论如何都会愿意健康快乐的活下去——想毕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两下。
晚饭前赵姐也被送回来,据说一切正常,谈雅同她的小姑已经熟了,屋里满是她们两个的笑语。我安静吃完“饭”,一口吞下包括那颗口服抗凝药的所有药片,觉得精神再度回复,便要求半坐起来,免得气闷。谈雅洗刷了食具回来闲坐了,忽然想起来问:“郁天清干嘛来了?是不是郁天浪也知道了?”
我尽量轻柔地说话,以避免使用“胸肌”:“他和你那项教授认识。郁天浪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了。”谈雅挑眉道:“你相信他不告诉他弟弟?”我点点头,心下哀然的笃定:这一次一定不会。郁天清比别人更清楚我的绝然,决不会此时再在我伤口上撒一把盐,更不会由他弟弟空悲伤一把而一无所得。我想来想去,说到底,又是一场由我开始的恋爱,最终仍毁于我手——默默忆起那天电话里的声音,整个人微微一颤,霎那间被悔恨、无助、凄惶和痛苦交织起来,心跳又杂乱了片刻,连忙镇定下来,拼命告诉自己“养病要紧”。
谈雅看穿我的心思,帮忙换过话题又道:“对了,明天早上要做心超看看术后情况,到时我可以跟进去瞧瞧项教授的手艺。”我笑起来,轻轻地说:“我看他当你是小孩子。”她笑道:“是啊。他上次公开说要认我做干女儿,我听说他儿子还不到十岁,死也不肯。”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很努力才抑制住了胸口的颤动,打趣道:“你是怎么攀上这么个高枝的呀?”谈雅翻个白眼道:“什么呀!你妹子我人见人爱!我们的故事长了,得从我大三说起呢,等你好了再给你讲。”说罢微微地笑,脸上又恢复了明亮自信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