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它不是人!是怪物!”
许定苦笑摇头。这也太欠缺惊喜了吧?
燎原火啊燎原火,这些年来,是我兄弟俩进步太快,还是你太故步自封?
待会儿你死在我俩刀下之前,记紧要先给我俩一点痛快与刺激才好。
“你们预备好了没有?”
许定定下阶梯,从船头踱向甲板中央的庐楼。
“因为,一只认为打十几个,总比打几百个来得轻易的疯狗,将会随我念出下一句念白之后,就徐徐现身了……”
许定身旁侍卫纷纷抽出兵刀,最接近门口的士卒更张弓以待,朝庐楼唯一出口包围戒备。
“咳咳。”药力发作,许定开始盗汗。他以袍袖拭去额上汗珠,清了清喉咙,站直身子,轻捋下巴灰白长胡。“听好了
:‘许某真的很喜欢你,只可惜’——”
“……”
浊浪滚滚,锣声大作。预料落空了。那一句念白,没有谁接上,庐楼的大门,依旧紧闭。
侍卫面面相觑,紧捏的刀柄不觉稍稍松懈。就在各人踌躇着该不该把视线投到许定丈人身上的时候,忽然,砰的一声,
整道木门,刹那间化作无数尖锐破木激射而出。
“呜吔!”“啊!”“补位!”“好痛!”“来了!刺客来了!”“快!保护大人!”“哇吔!”
“刻意延迟又怎样?”
许定把庖刀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以左手拔出旁边侍卫腰间的短鈎。
“不过是徒劳的垂死挣扎罢了。”
踏。踏。踏。
穿起当年许临衣装的老者,跟从船舱里大剌剌走出来,身穿当年燎原火草莽劲装的独眼刺客,隔着无数耀目兵刃,遥相
对望。
仇恨在一个人年轻时,是催人老的毒药。
然而仇恨在一个人衰老时,却是回复年轻活力的春药。
“这么多年,我们的帐,是时候要算清楚了。”忽似年轻十年的许定朗声道。“嘿。你老了。”
独眼刺客没有回话,只冷冷盯着许定,从腰间拔出匕首,遥指许定心脏位置。
“没有遗言么?”
刺客摇头,脸上流露出熟悉的轻蔑神色?
这副臭嘴脸,的确是那天杀的燎原火没错。
当年,他一定也是以如此轻蔑的眼神,杀掉重重包围他的西凉高手,割下父亲的人头。
甫想到这里,许定再也按捺不住。他仰天狂啸,尽把几十年来积压在身体深处的忿恨仇怨发泄而出,浓缩成一个最简单
又最直接的字。
“杀——!!”
红袍过处,血溅肢飞。无数断指、脏器以及崩断兵刀随着独眼刺客每前进一步而射上天空。此起彼落的惨叫声连同兵刀
破衣人体的踏实声响在吵闹的浪涛声中渐见频密响亮,刺客没有因为年月而变得迟缓衰弱,身手不逊当年。被对方身手刺激
的许定一直停止不了兴奋战栗,他几乎可以嗅到自己年轻的体味,那是跟如今挥之不去的老人臭味完全不同的精壮气味。
“慢慢来,呵,小心,别死掉……不错,一点也没退步呵……”
就在刺客逐步寸进,距许定五步距离之际,一声教船摇山撼的隆然巨响,就在刺客身后炸了开来。
刺客止住步伐,一动不动。
他的红袍,此际正被一只吞吐凶兽气息的巨大黑影践踏着。
蔽日巨影从副船轰然降到刺客身后,几乎把甲板破开一个大洞。只见那熟悉的巨大黑影强忍兴奋,抖颤的沙哑嗓音从目
光下闪闪发亮的钢兽口罩里空洞传出。
“送死的、终归、要死。”许褚道。
“要来的,终归,要来。”许定接着道。
两个姓许的复仇鬼,在温暖的灿烂目光下,交换了一个只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才清楚理解的眼神。
只有姓许的,才能确切理解咱们此刻的复杂心情。
孝子复仇,十年未晚;疯子报仇,重蹈覆辙。
燃烧的气味很刺鼻。被夹在剑拔弩张的许褚与许定之间,一直沉默不语的独眼刺客,在巨如乌云的遮天黑影迫近笼罩下
,没有人发现,他的嘴角,悄悄泛起了一丝微笑。
子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你俩说得很对。
送死的,
终归,
要死。
第二章 兵败山倒
兖外,丘县荒郊,
大雨滂沱。破庙内,桌倒坛歪,门窗早给贫户拆掉生火取暖,只剩下无法搬动的巨大神像寂寞伫候。缠满蛛网的梁柱刻
有无数刀剑痕迹,墙上亦见歪斜潦草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等口号,恐怕是几年前黄巾起事时,徒众如蝗虫般挨家逐户
破坏时留下的凭证。
雷声隆隆。几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人士把马匹绑在树下,从车轿卸下货物,搬进破庙。为首者肤色黧黑,身形胖壮,
宽大的蓑衣披在他身上,竟如不称身的小童尺寸,浑圆肚皮把蓑衣往两边撑开,露出被淋湿的、湿漉漉的肥肠大肚。胖子后
面是八名庄稼汉打扮的壮丁。壮丁卸下担挑,沉甸甸的四个玄木巨箱把地板沉积已久的灰尘一下子挥了起来。胖子打了个喷
嚏,朝四周朗声道:“丁将军!在下残兵首领耿忠,货物经已运抵,请现身点收。”
轰隆。刺目的闪电下,瘦弱的身影从神像后踱出。
“是为司马家效力的残兵么?”
“正是。”胖子耿忠抬头,露出盖住左眼的骷髅眼罩,暗夜里冷光闪烁。
“奇怪了。”身穿甲胄的老者四下打量耿忠。“听闻残兵首领乃一高个儿,怎么竟然来了个胖子?”
“丁将军,世道混乱,变幻是常事。朝中不到一两年,人事已经翻了几翻,残兵也不能免俗啊。”头戴斗笠的耿忠笑了
笑,脸上胖肉堆成一团。“命如草芥,这年头,谁都活不长呵。”
“也对,也对。”丁将军彷佛穿不惯沉重的甲胄似的,不断捶肩捏背。
“残兵第四代首领耿忠,江湖人称‘耿两袖’,正是在下。”耿忠弓身行礼。“刚才丁将军提到的高个儿,想必是咱们
前任首领。他于两个月前不幸去世了。”
“听说你们残兵首领,从来没有一任能够长久。”
“说来惭愧,除了第一任首领刘大能全身而退,其他的,都死于非命。”耿忠堆笑道。“最长的,也只有半年而已。”
“嘿。那耿老大呢?多久了?”丁将军身后转出十数名身穿黄巾徒众打扮的士卒,踱到壮丁身旁点算货物。“嗯……黄
金百斤……”
顷刻,徒众放下帐簿,朝丁将军点头,挑起担挑.
“齐了。”丁将军向耿忠作揖。“丁全代卜将军谢过司马家厚礼。卜将军祝司马家于兖州安居乐业,财源滚滚,并祝残
兵首领耿老大长命百岁。丁某在此谢——”
“——谢谢了。”
一把破锣般的嗓音,教两帮人马同时朝大门望去。
同一时间,数十名身穿江湖劲装的蒙面大汉,手持兵刃,从窗户及头上破洞跃下,分别从两帮人马背后无声杀至。
“老大!不好了!”“何方人马?竟敢动河内司马家的——吔!!”“保护财物!”“围成圆圈!”
“妈的!耿老大!竟敢欺骗我们?”丁将军拔剑挡下来者砍杀,回身朝耿忠迎头砍去。
“闭嘴!”耿忠后退闪过,斗笠却一分为二,露出忿怒惶惑的一张胖脸。他一脚踢开偷袭丁将军的蒙面刺客,再回身躲
过发难攻来的将军部下。“你别恶人先告状!退敌要紧!”
“住手!”“哇吔!”“臭黄巾!我替你挡,你竟然偷袭我?”“妈的!”“老大!先杀光他们再说!”“别冲动!”
“呜吔!”
因着双方互相猜忌,互不信任,残兵部下与黄巾士卒很快便相继倒下。
“咱们是残兵!路过贵境,未请教?”耿忠虽然胖重,闪避却颇为灵活。刀光剑影间,蓑衣上被兵刀砍割的禾草漫天翻
飞,他却丝毫未损。“不说话么?好!我也不给你们面子了!你奶奶的!拚了!”
耿忠怒吼一声,肩膊滑稽一扭,浑身胖肉成了抖颤波浪。他卸下蓑衣,竟露出缺了两只臂膀的圆滚身躯。他低头往内襟
一咬一扯,便从衣襟里咬出一条缚满锥钉与铁疾藜的钢鞭。他把鐧鞭往外一甩,甩伤一名刚提刀杀至的刺客,顺势借力回卷
,让钢鞭缠住他肥胖的身躯,远看活像一只被水草扎得饱满的巨糉。
“残兵退下!”
话音未落,巨糉化成一团肉球,往前旋转翻滚。惨叫声此起彼落,刚有一名蒙面刺客左腿被压断,稍停再滚的巨球又把
另一名敌人压到墙上,直把墙壁也压出一个凹洞。其余几名较为机警的蒙面刺客则躲到阶梯或者窗框上,举定剑锋,待肉球
冲杀过来,不料肉球却在剑尖前几寸停定,化回人形,以头锤把敌人撞个头破血流。
甫看到伏尸地上,一身血污的丁将军,耿忠暗叫不妙。
“你奶奶的!”耿忠急步跑到神像上,借力往下冲滚。“统统给我去死!”
一盏茶时分过后。
雷雨依旧。不同的是,破庙里,横七卧八地多了数十具尸首。
“不管任何时代,胖子和伤残的,都一定会被人看不起。”耿忠咬去喽罗鼻子,嚼了几口,以馋嘴老饕吃到不够水准的
菜肴的表情,把鼻子吐到地上。“现在你跟咱们一样成了残废,要不要考虑加入啊?”
“啊……”喽罗掩住鼻子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