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重要是,老子计算准确,时机正好,可成。”
族中长老面面相觑。二当家更掩袖向三当家窃语谓,找刘大回来也好,毕竟……他是残兵历任首领中唯一一个死不了的
。三当家接话说,没错。至少咱们也习惯刘大那一套行事手法。想当年刘大要走,四爷也曾经挽留过他呢。
“……可惜。”
“什么?”刘大强忍惊讶,身子前倾。“公子的意思是……?!”
“可惜,你带来的箱子太小……”一把雄浑的嗓音,悄然飘到刘大背后。“……不够把咱们失掉的百斤黄金塞回去啊。
”
百锭带血的金子顿作落花流水,叮叮咚咚往刘大膝边的木盒泻去。悦耳而熟悉的黄金倾倒之音教在场长老由惊讶转为欢
喜。他们眉花眼笑,回头发现昨晚被劫去的整车黄金被推到后院,不由得齐声欢呼。
“哇啊!是咱们最爱的钱!回来了!”“是谁干的?刘大!是你么?”“不!是仲达!是仲达早有预备吧?”“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
刘大抬起头来,略带惊诧仰望这逆光中颇觉熟悉的一张人脸。这不是当年我在废墟中以一个馒头买回来的野孩子么?怎
么才几年没见,竟然长得这么大了?不,即使再快高长大,也不可能在几年间变成一个脸有薄须的壮硕汉子啊!这——
“你是……”刘大陷入一种疑惑的辨识错乱之中。
“不必看了。”汉子斜睨以仅有一只眼睛上下打量的刘大。“我不是你当年收回来的那些部下。你不认识我。我是你离
开后才加入的。”
刘大暗忖,要是那馒头小鬼能够活到二十来岁,应该就是这样子——浓眉星目,鬈发如云,以能够随时扯下当作武器的
钢丝率性捆于脑后,左耳钉满银环,眉宇间隐隐透露着一种野性的华丽。
不是他。他比较沧桑,年纪也不符。
“当日不肯随我离去的那个馒头小子……在哪?”刘大视线扫过司马家各长老。“他不是已经……不在了吧?”
“啧。”
“别误会,这声音可不是我发出来的,”汉子轻摇其头,往旁边一站。
刘大看到汉子红袍后现出几名衣衫褴褛、浑身血污与破洞的少年。大概是刚开始发育的年纪吧,身形有着成长期间独有
的,不合比例的奇怪。率先现身的小伙子年纪略大,身形瘦削,长发披面,腿长腰壮,扛着拐杖,却步履如常;接着那光头
小子约莫十二三岁,明明骨架已经变横变粗,肌肉盘虬,可颈部以上仍然挂着一张尚未发育长胡的,颇不相称的扁圆娃娃脸
。刚才他肩挑一箱黄金,断臂勾住一整辆板车,却面不红,气不喘,力大如牛;最后一脚踢开那光头小子,叫他站远一点的
,却是一名一脸怨忿,满不在乎咬着一个刚从灶厨捎来的白馒头,肩背还插着两枝断箭,然而当事人却浑若无事,自顾自眈
天望地的粗野少年。
除了发型和身材,这少年,光是轮廓与气质,的确跟刚才刘大错认的剽悍汉子确有几分相似。
“就是你们……把百斤黄金抢回?”刘大瞪着肥肿的右眼问。
汉子微微颔首,光头小子立即意会,挤开众人,从门外托来一个玄木巨箱,顿到地上,打开,苍蝇翻飞,里面红彤彤的
,全是熟荔枝一样的人头。
其中一颗堆在最上面的人头,咚的一声,滚到刘大脚下,换来长老叔伯与门外侍婢的惊呼。
“就眼前这几个小鬼……还有这无名小卒……可成?!”刘大跟这个神情错愕,彷佛到现在还不晓得自己到底怎么死掉
的青白短胡汉子两相对看,连忙把首级踢开。
“不。”光头小于以尚未变声的尖锐童嗓擦腰大喊。“……前前前前任首领,你说错了。”
你这臭光头,当年我还是老大的时候,你刚进门,我从战场把你捡回来,把你训练成才,那时候你天天搂着坏死砍掉的
臂膀喊痛,还每晚发恶梦尿床,搂住我喊爹喊娘,现在倒尊卑不分,胆敢调侃我了?
“……前首领,不止我们这几个小鬼。”小拐子声调低沉,递起拐杖,朝正在啃馒头,一身血迹的浓眉少年戳去。“还
有……”
浓眉少年一手拍开拐子肮脏的拐杖,另一只手往自己的身后扯,扯出一个小子来。
刘大记得,当时,自己忍不住低呼了一下。
可他却忘了,那时候究竟是因为被这群乌合之众捷足先登而惊讶,还是为这名最后现身,跟那浓眉少年气质相近的怯懦
小子纳罕。
这臭小子,当日明明是我喂他馒头,让他乖乖替我卖命的,怎么几年没见,却仿佛不认识我一样,竟正眼也不瞧我一下
?
他身边这小鬼又是谁?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
凝望这小鬼稚鹿般的眼神,刘大想起当日把这不怕痛的臭小子带进司马家的情形。
才不过几年光景,却恍如隔世。
如今这里……好像连我站立的位置都没有了。
曾经令人震慑的独眼刺客,如今却成了脸上那只盲眼般突兀而碍眼的存在。
这年头,做人就是如此无奈。
“大、大人!”满身破烂的短袄小子抢在汉子与刘大面前跪下,咚的一声,朝坐在枰上的司马懿大力磕头。“求、求求
您……收留我,让、让我替、替您卖命,我我一定不会输给他们的,给我一点时间,我我一定会让大人您满、满意的!”
耳语紧随惊讶的低呼于房间里如涟漪漫开。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问,这小鬼到底是谁?他一直养在咱们家么?怎么从没
看过?
“少当家,这小子是咱们在任务中救回来的。多亏他帮忙,那群恶贼才顺利中计,被咱们择地布局,成功剿清。”汉子
抱拳报告。
“大人,小人是陈留县陆家村的……孤儿,那群人说是赶路借宿,却杀掉我的娘亲和奶奶,可她俩根本就没看到他们箱
子里的东西……她们叫我快点逃,我就逃……恰巧遇到大人的部下在外、外边部署,他们答应替我报仇,所以我就帮忙引他
们其中一个出来追、追杀我,然后那个大哥哥就吹熄了火摺子,乒乒乓乓的在漆黑中把屋子里的都、都搞定了;而光头的和
……缺腿的,就在窗口伏击那些逃出来的;这个吃馒头的,就没有死,那追杀我的以为杀死他了,但他没死,就起来拔掉刺
在身上的小刀,刺死了那个正要杀我的……”
破袄小子用他有限的能力一边描述事情经过,一边以手指头逐一点向旁边几个还未知道名字,却把他救回来的残兵刺客
。
“什么光头的?你这个看到血就腿软撒尿的臭小子!若不是火哥天生打不死……”郭昂摸摸头壳,涨红了脸,一颗光头
犹如腥红鸡蛋。他冲前一步,却被跛子张雷用拐杖挡住。“雷!别挡我!我要教训一下这小子!没大没小的!谁光头了啊?
怕不怕我把你的头都剃光?喂!”
“你不要小看我!我、我将来一定会比你们还厉害!”破袄小子把头转过来,又朝司马懿大力磕头。“……大人,您、
您替我报了仇,请让我替您、呃……您们,卖命!我不怕吃苦的!求求您……”
馒头少年冷眼旁观,忍不住仔细留意这小子。刚才一进院就立即机警世故地打量府中陈设,进房间后,随即以直觉般灵
敏的鼻子嗅出整个房间权力决策的真正关键人物,是这个年纪只比他略大的富家少年,而不是身边那些看似权威的老叟与成
年人……如此敏感聪颖,跟刚才一直扯着自己衣衫的怯懦相比,反应之快速准确,实在教人刮目相看。
谁叫我们活在这个命如草芥的乱世。不学乖一点,早就成为别人的踏脚石,以尸体替人家垫靴铺路了?
“你叫燎原火是吧?”司马懿忽然把视线投到正在暗自打量破袄小子的馒头少年身上。“你觉得怎样?”
顷刻,整个房间,半百对眼睛,全部落到正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的燎原火身上。
“杀了他吧。”燎原火漫不经心,一边剔牙,一边道。
“哈哈哈。”司马懿彷佛终于等到什么有趣事情一般,拍手大笑。
然而此刻,整个房间,却只有司马懿一个人神色自若朗笑。其他人,都被这似真似假的胶凝气氛吓着了,不敢造次。
“哈哈哈……这笑话不错噢。”
迟来的惊呼声终于如涨潮涌至。破袄小子羞愤怨恨,回头朝燎原火凶狠怒瞪。
“说笑而已。”燎原火高举双手。“公子,收留他吧。”
“可是……”司马懿换了个姿势,托腮轻睨。“……残兵的成员,全是身体残缺的人呀。你……”
破袄小子飞快瞟向刚才一直站在他前面的断臂光头、长发拐子和那个被称为前首领的独眼胖子,心念急转,未待司马懿
说完,立即冲到刘大怀中,抢去其腰间短镖,扯开身上衣衫,露出幼弱的裸身,朝司马懿大喝:“小人陆霜!愿意为大人掏
心则肺!!请大人收留——!!”
怕血的侍婢与部分长老叔伯,早已在惊呼中别过了睑。
然而,他们紧闭眼睛后听到的,却是短镖堕地的声音。
“够了。”
“你、你干么阻止我?你很害怕我加入吗?”腥臊的鲜血如蓓蕾于陆霜的胸口中央破土发芽。若不是燎原火出手制止,
大厅众人就会目睹一名小子活剖自残,把内脏取出的过程。胸口淌血的小子扯住燎原火衣衫,怒吼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