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甚至,生存目标。公子越是游
手好闲,陆霜就越是觉得他举重若轻,深藏不露。他漫不经心的一个决定,一句话,都让陆霜惊叹怎么年纪相若,他却比自
己优胜那么多,而且深不见底。
越是得不到司马懿的认同,他就越是渴望,渴望以更巨大更惊世骇俗的成功,来赢取他的肯定。
成为残影候补成员,是陆霜博取司马公子认同的第一步。他知道,只要能够超越燎原火,成为下一任残兵首领,我就能
够成为公子一人之下那个重要人物,全心全意辅助公子,把他推上顶峰,让司马家取得天下。
没错。这个重要的任务,唯有我陆霜,这个忠于司马家,愿意牺牲一切来壮大司马家的候任残兵首领,才能胜任。
终有一天,你会直视我瞳仁里的忠诚,呼唤我的名字,把那只代表荣耀与信任的骷髅戒指交给我。
陆霜愿壮大司马家。
第五章 哀矜勿喜
“听好了。”计髡脸朝分站左右的燎原火与陆霜,平举钝剑。“现在,我要教你们一套剑法。你们拚尽全力跟我对打吧
。”
“全力?”陆霜神情雀跃,持剑的左手在半空划弧。“真的?”
燎原火默然点头,提剑挺刺。
“这几个月来进步不少,不错。”计髡气定神闲,一把剑握在手里,竟如两把一样,他俩快,他更快。“火,狠一点,
别怕;霜,别只顾着抢攻!用心看!”
计髡一边挡格,一边点拨两人。
“火!别分心!你要学懂闪避,别因为天生不怕痛就不要命地乱冲乱砍!你的手断了能再长出来吗……能闪则闪!可避
则避!先避其锋,然后抢攻!听到了没有?”
“霜!看清楚!想想对方脑里在想什么!别上下乱窜,集中一点攻破对方的防卫!刺客的首要条件你忘了吗?是不·要
·怕·痛!”
闻斯行诸?闻斯行之。
“你俩听好了!痛不重要!痛快才重要!”计髡彷佛在教训十年前的自己。他无比投入地跟自己的少年时期对打,拨乱
反正。“再快一点!打不中我,今晚两人挥剑一万次,蒙眼射叶一千块!不准吃饭!”
“你们是刺客!不是江湖卖艺!剑招不必花巧!直接有用就好!”
“忘记招式!生死相搏,哪有招式?你以为可以喊出招式名称再砍过去?你们脑残啊?!”
这两个孩子,不仅外表装束,就连攻守间的神情动作,都越来越像自己了。心头着紧的计髡渐渐相信,能够改变这两个
孩子的将来,就能弥补自己的过去。
“把你的敏感变成你的独门才能!霜!听到了没有?”
“火!你还没有真正懂得运用你天赋的独特身体!想!用你的脑袋好好去想!”
不行了。必须联手才有胜算——燎原火忍不住跟陆霜对望了一眼。毕竟是大半年来朝夕相对的人,两人意念贯通,仿如
镜子那样,同一时间,各以最刁钻角度,朝计髡两边死角攻去。
眼看首领最多只能挡开其中一人,余下那方定必能刺中首领。一息间将有其中一人成为胜利者的火与霜,同一时间,禁
不住嘴角上扬。
邦——嚓。
当——跌坐地上,揉着腰肋与臂膀痛处的两人,手持钝剑,愣在原地,彷佛还在努力回想,在刚才电光火石那一刹,究
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为什么……”陆霜深受打击,一脸不忿,被钝剑拂过的地方泛起红痕,活像血管里躲着一条蠢蠢欲动的毛虫,皮
肤都敏感起来了。“……我俩的剑都给你打掉了?”
“首领那一剑明明攻向陆霜,为什么后来中剑的……”燎原火用力眨眼。“……会是我?”
“左曲右回……”计髡剑招似幻,佯左砍右,上虚下实,疾如流星,教两人看得痴醉。“……常山剑法。”
“常山剑法……”燎原火双眼发亮,坐直身子。“……左曲右回?!”
“从古至今,最多马贼流寇聚集的不毛之地……就是常山。”
计髡谈吐间随手举剑,往跌坐右边的陆霜剌去,陆霜还来不及挡格,却惊觉首领竟刺了个虚空。
看清楚,原来剑不在他右手,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变到左手,剑尖距燎原火鼻尖仅剩半分距离。
“这地方,亦是你们首领的……”计髡朝两个呆住不懂反应的少年笑了。“……出生之地。”
被耍得团团转的燎原火,身体里面第一次涌起无法平静的激动,犹如火苗往五内蔓延开去。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常山多恶贼,剑左右曲回。”计髡朝燎原火挥剑,剑背却拍到陆霜头上来。“这套我乱创的剑法,是刺客的剑法,同
时,也是骗子的剑法。”
“什么骗子剑法?”陆霜强忍痛楚,抚摸还未消肿的臂膀红痕,轻轻吹气。“是骗子戏法才对吧?”
“《孙子》有云:故善用兵,譬如率然。”计髡把剑藏到袍中。袍袖如蛇,剑尖如蛇舌隐现。“率然者,常山之蛇也。
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
燎原火仔细回想刚才计髡的双手动作,推敲他那番说话的深意。
“首领。”燎原火心悦诚服。“请教我常山剑法。”
甫看到燎原火下跪求教,唯恐错失的陆霜也立即跪下。
“哈哈,你这个最不懂撒谎的馒头小子,也想学这骗子剑法?你脑残么?”计髡开怀大笑。“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
燎原火也笑了。他想,我终于找到一套最适合自己的剑法了。
自残影计划推行以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年。这些日子里,计髡一有时间,就把燎原火与陆霜抓起来,进行严苛
特训,一同生活,一同练习,还分别给予两人各种任务,包括独自行动的,要带领小队完成任务,考验领导才能的,甚至是
暗杀、伪装、拷问、掳劫偷掠,在不同的层面与范畴不断比试,以定高下。
起初知情者也跟张雷郭昂一样,担心首领把这两个性格南辕北辙、互不瞅睬的人硬凑在一起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然而奇怪的是,一向不服输的陆霜自从被选为残影之后,竟然没有再跟燎原火找碴,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跟燎原火竞胜之上
了。只要火在某些地方稍微优胜,霜就以更疯狂的苦练逼迫自己,务求下次比拚能够反胜一仗。假如燎原火在暗器练习上同
一时间射中五块落下的树叶,霜就要射中六块——总之,燎原火做什么,他就极力模仿,千方百计企图超越——对于要求两
人必须肖似甚至完全一样用以混淆敌人的替身制度来说,这种模仿,却造成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同步效果,半年不到,这两个
人,不管动作姿势,以至攻守身法,竟然,都越来越相像了。
看着陆霜这个从后拚命追赶的小子,计髡不得不另眼相看,甚至暗里喝采。他的成长速度与潜力,也许真的比燎原火犹
有过之。至少,懂得拚尽自身力量,迅速选定最强最厉害那一个作为目标,拚命追赶,以求在最短时间接枝移植,已经是常
人无法做到,极其聪明而且准确的计算了。
不管是火还是霜担任残兵首领,也不管这个首领是否同样短命早死,计髡也可以肯定,组织以往的混乱,是不会再出现
的了。
“就这样继续不停跟自己内战下去吧。”计髡遥望夕阳下二而为一,犹如自我分裂、自我矛盾、自我争斗的两个影子,
内心不觉激动起来。“只有这样,才是最快变得强大的窍诀啊。”
只有快速变得强大,才能让司马家迅速壮大。
晚风送来似有若无的烧焦气味。遥望远山外分不清是云霞还是炊烟的雾团,计髡咳嗽了一下,喃喃自语。
“咱们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孩子,快点成长,壮大起来吧。”计髡紧握拳头。“时代的风向已经悄悄转变。快要变天
了。”
风起云聚。耳鸣如雷。那一夜,果然就下起滂沱大雨来。
春桃烂艳,絮落如霜。
几个月后,司马家城楼上,一名新招揽回来的残兵成员,刚穿上深衣粗布,拢好长发,脚步微颤,靠坐窗前,像晕船的
小娃儿,长年颠簸,流离半生,终于抱住渡头木桩,能够稍稍喘息,却还是不习惯脚下的踏实,忍不住被昔日的飘泊与波浪
所摇。
每一下抖动,每一下太息,他绵密纵长的睫毛,以及几可乱真的云鬓,都随胸腹间教人怜醉的收缩而抖动。
他没有把包袱里的东西抖出来。他以为这里不过像之前短暂借住过的地方那样,只是他生命里蜻蜒点水的逗留。他不知
道,自己将永远留在这里,不愿,也不能离去。
那时候的他,还没理解到这么迂回复杂的东西。他只是渐渐感到麻木。飘泊的麻木。一直照顾他的叔叔与世交随越来越
动荡的时局相继从他平静的生命里消失。那些温柔爱怜的目光,轻柔的话语,仿似把精美珍贵的贡品捧在手心上的骄矜与小
心翼翼,那些以香囊极力掩饰身上恶臭,全身皱摺的苍白老人,那些在被奉承的官僚面前转瞬变脸摆出倨傲阴鹭表情的,慈
蔼温和的老公公们,慢慢地,都从他无法自控的生命里逐一退场了。
他想不起自己究竟为什么辗转流落到这里。每次忆起都有一种遇溺前的晕眩。片段被撕成碎屑喂到海里的鱼群当中。被
疯狂啄食,变得更残缺。听说这里的人都是残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