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当他把匕首划过张公公咽喉，
斜睨周围万马千军的时候，内心禁不住兴奋颤栗。
幸亏我来了。
否则，这功劳就是燎原火的了。
杀几个人，总不及杀几十人来得轰烈吧？
第七章 计算准确
说起来，这该是第一次。
一种挥之不去的莫名焦躁犹如潮热闷焗的低压空气弥漫梦里梦外。燎原火浑然不知身在何方，他看到自己正身不由己，
一步步踏上纵长高阔的万级石阶。面目模糊的士卒不由分说，把一支又一支的枪矛往他身躯刺去。当沙沙沙沙沙。他发现每
一下被枪矛虚幻无直一地穿刺而过，身上盘缠的铁链就会飘散撞击，响起诡异童稚的风铃清音。当沙沙沙沙沙。当沙沙沙沙
沙。没有血。没有痛感，甚至没有身体被贯穿的，皮肤肉骨黏连兵刃那种无色无味的熟悉实感。不要过来，你们是谁？我在
哪里？不要过来！燎原火挥手驱赶那些死命朝他攻来的士卒，然而手一扬，却有一团团赤金爆焰从他掌心射出。
哇！小心！他又喷火了！别让他攻上大殿！来人！
燎原火好想随便抓住其中一张惶恐的脸孔问他究竟发生什么事。可是所有被他碰到的人都成了遇火的霜雪，迅速溶糊掉
。体内烈焰烧灼，他全身体液彷佛都给蒸发了，别挡路！我要找镜子！我要看清楚自己的脸！我变成怪物了吗？我是谁？你
们滚开！我不想杀你们！滚开！
内心一声声无助挣扎，一旦跟外界接触，却化成野兽的无意义嚎叫。无仇无怨的一张张脸被烧至焦炭，无数枪矛贯穿而
过，穿破他的脑门，插进他的咽喉、鼻孔、耳朵、腋胁、以至右眼眼眶，敦他步伐无比沉重。可是他仍然一点痛感都没有。
他像一具祭祀的牲口，在神灵的庇荫下，熬过仪式所有必要的伤害，直至走上祭坛顶端。他踩碎一具又一具倒下的焦尸，身
上的铁链如万蛇主动朝围上来的前仆后继者噬咬，终于，他被这副奇怪的无敌身躯拖到大殿深处，踏上阶梯尽头。
高耸的天花几与天接。雕龙砌凤，金碧辉煌。如此气势磅礴的宫殿究竟是什么地方？坐在这张龙盘玉椅上的又是谁？为
什么他会把惊慌哭啼的孩童用铁链跟自己锁在一起？
燎原火凝望眼前这名白发老者，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本能不断催促他闭上眼睛。不要看。别过脸。闭上眼睛。
总之不要看。你千万不要看下去。不要看他的脸。不要。
只要认出他，你就无法回头了。
燎原火遵从内心强烈的呼喊，闭上眼睛。然而一股难以抑止的好奇，却教他更渴望睁开一道缝，窥视黑暗的神秘与沉默
。
“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我认识你么？为什么你会说我终于来了？难道……是陆霜么？这是我跟你的对决吗？喂！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你在搞什么了？
“你果然遵守我们的约定……”
燎原火终于抵受不住诱惑，进尽全身气力，扯下骷髅眼罩，睁开那仅有的一只眼睛。
在那凝定而几近永恒的一瞬，他仿佛听到羽毛展翅飘落，火苗嚓然点起的微细声响。一种接近齿轮终究启动，世界崩坏
碎裂的悔恨声音。
在燎原火终究睁开的那只眼睛里，衣饰华贵的老者在眼中渐渐膨胀。他伸出指甲尖长的老朽手指，拨开皑皑白发，像过
了整辈子那么长，又似不过沧海一栗，以教世界诡异扭曲的力度，缓缓抬头。
看到了。
燎原火看到了。
燎原火看到了一张……绝不可能的脸孔。
燎原火张开眼睛，一身冷汗，浑然不知梦里梦外。
“醒来了吗？”
燎原火盯着司马懿素静淡泊的一张脸，呆呆出神。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抬头，四下打量周围陈设，然后，以戒惧
不安的神情，疑惑望向司马懿。
“怎么了？是恶梦吗？”司马懿捋起衣袖，在铜盘里扭好脸巾，递给燎原火。“梦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燎原火把脸深深埋在冰凉方巾之中，用力吐息。
“陆霜把你弄到他的房间，然后冒认是你，跟计髡出去执行任务了。”司马懿掬水洗了把脸，吁了口气。“刚接到消息
，他们……出乱子了。”
“公子恕罪……”火强忍惊愕，赶忙跪下。“……小人防备不周，才让、让事情……”
“你一向重情义，对自己人毫不提防。”司马懿把手谕递到燎原火头上。“这是司马家的手谕，兖州各县人脉随你调动
，总之……替我好好善后。”
燎原火接下手谕，诚惶诚恐，重重磕了个响头。
策马奔驰的燎原火内心紊乱。他一边教自己集中精神，筹措思索，拟想出最完善迅速的解决方法，可一闭上眼睛，却又
无法阻挡那个梦的沉缓黏滞，彷佛这匹马跑得慢一点，也会被那个梦追回，吞噬，永远无法回来。
他好不容易才压下那句几乎冲口而出的话。
公子，我刚才梦到一张脸。那张脸，是空白的。
没有表情，没有五官，什么都没有，完全空白的一张睑。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映入我眼中的，却是你。
当我眨眼的时候，我发现，眼皮内外，都是你。
你的睑，眼那张空白的脸，圆融妩碍地，完全贴合起来了。
燎原火打了个寒噤，再三拭去后颈汗珠。
这种邪门又真实的梦，妈的，最好别要再给我碰上。
对于不喜欢出锋头的燎原火来说，善后，一直是他的强项。
郭昂和张雷好强冲动，爆发力强，最适合当先锋。每一次行动，燎原火都习惯善后，一旦同伴失手，或者临场遇上各种
变故，都是由燎原火挺身殿后，而且，从没失手。
如果有人天生适合当先锋，燎原火就是天生适合当善后者的人。懂得在瞬间以本能嗅觉辨别先后次序，处理复杂麻烦有
条不紊，能以主子利益为最优先，也不投入多余的情感。因着这种性格，燎原火一直在江湖上深受盟友敬重欢迎。这些年来
，他也渐渐在江湖上建立了一套颇具规模的脉络，很多事情他不必亲自动手，已经有不少道上兄弟愿意协力帮忙。他很清楚
，要赢得江湖中人敬重，其实并不困难，然而奇怪的是，已经越来越少人愿意这样做。
燎原火曾经跟郭昂张雷说，江湖中人，其实都是烈性汉子，他们爱面子，也喜欢一切威风的事。只要行事顾全他们面子
，不贪功，把锋头都给他们去占，不要计较，别怕给人占便宜，今天你输蚀给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会以更大的报酬，给你
回报。
每次听到这里，司马懿总是托着腮，嘴角轻蔑。
商人重利，江湖重义。
商之道，在于眼光准确，锱铢必较，以小搏大。
然而江湖之道，却在于渔翁撒网，不计得失，先输后赢。
要是这种事情交由其他善后者代办，他们一定会立即赶到现场。然而燎原火却先策马赶到城东某间长年关门的打铁铺，
以暗号敲门，跟里面一名身材瘦削的男人见面。此人颧骨饱涨，指节奇大。
“曲兄，给我调动所有泰山帮兄弟，替我打听几个时辰前城郊废墟那几车珍宝的下落，顺便盘问朝中宦官身边的细作，
派亲信到各茶寮收风，查采关于这件事的所有消息。”燎原火亮出手谕。“代我请道上各帮派的盟友帮忙监视州县内所有押
店以及出城关卡，一有任何可疑人物或者脸口较生的出入，立即通知我。我会到城郊废村现场走一趟，假如找不到我，老规
炬，留暗号即可。”
“听令。”曲阳抱拳，把手伸进襟内，将泰山帮帮主随身信物交到燎原火手中。“这令牌拿去。万一有需要，附近各城
的市集都有咱们兄弟，或能帮上一点忙。”
“嗯。”火翻身上马。
“火……”曲阳察觉到，这次该比之前更为复杂。“……万事小心。”
燎原火心头微热，回身颔首。
这泰山帮帮主，跟燎原火原是不打不相识的知交。虽曾因误会而扛上，然而曲阳这名刚直硬汉，事过情迁，酒过三巡，
很快便跟燎原火冰释前嫌。火也不计旧怨，大力举荐他们给司马家，司马家以资金入主泰山帮为城中耳目，改善了帮中弟兄
生活，无需要再干些下三流的下等勾当，因此帮中上下，都很感激燎原火的帮忙。
燎原火就是利用这种手法，以及乱世里雪中送炭的信与义，建立了庞大的人脉。
数个时辰后，与部下策马赶至城郊废村的曲阳，在巨大泣血的斜阳下，发现了燎原火的身影。
“火，我查到了！原来真是事有凑巧，只是意外！跟朝廷无关！”曲阳扬手大喊。“是刚流徙到兖州的马贼团一时起意
所做的！他们原是白波谷的黄巾贼，后来落草为寇，驻扎的大本营就在附——”
听说，这群马贼的老大，额有十字悬疤，头缠辔缨——曲阳还没来得及把一切重要情报一股脑儿向燎原火汇报，他已经
看到，苍蝇乱飞的尸山上，从密林到这里，一直散落着一具具新鲜饱满的尸骸。刚堆起的尸山旁边斜摆着翻倒的玄木巨箱，
珍宝黄金散落一地。一名仰卧尸山最高处的男人，全身插满短镖，额有十字悬疤，而头上的辔缨，早已成为乌鸦饱餐后纠缠
游戏的玩物。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