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纳、命来！！”
  许褚眼看自己汹涌无匹的巨拳正要轰到神情错愕的燎原火身上，然而就在拳头快要碰到对方之际，对方竟然在毫发间侥
  幸避过，那以为会击中的错落空虚感教许褚更添忿怒。他怒吼一声，一拳比一拳更快，拳压更沉，拳风更盛，然而每一拳，
  均在快接触到对方皮肤的毫发之间刚好擦过。许褚怒火中烧，大吼一声，抡起双臂，弓身直往对方撞去。
  隆然巨响教林中栖息的乌鸦惊散。十人合抱的百年老树被许褚压至扭曲变形，然而在许褚双臂与碎裂的树身之间，那缝
  隙里，只有几块布碎随扬起的乱风飘浮。
  许褚兀自疑惑。明明之前交手，燎原火的闪身功夫都很弱。那厮的打法一向是不怕痛不要命，不闪不避。何以短时间内
  轻身功夫竟有如此进境？
  只见这神秘陌生的燎原火从摧枯拉朽的破树后转出，身上衣服被许褚的拳劲划破几道口子，正怜惜地低头朝皮肤红肿处
  吹气。
  没有流血，没有瘀伤，然而他的皮肤，却彷佛正有一条条蛆虫藏于血管内，极力撑破皮嗜，意欲破体而出。
  “此人、是谁。”许褚回头寻找许定踪影。“他不是、残兵之首、燎原火。”
  连弟弟也错认他是燎原火，看来，咱们梦寐以求的那道药引，终于出现了。
  “连许褚也无法击中你，你该相信，你的闪躲功夫已经到家了吧？”许定立正许褚与“燎原火”中间。“真讽刺呢。这
  身教江湖万人艳羡的闪躲身法，竟然是这十年来大江南北东躲西藏，在不断被缉捕追杀，活像过街老鼠的非人生活中错有错
  着的收获。嘿。”
  “还欠四个月零十一天……”那人四下打量，如兔的通红眼睛从没一刻凝定下来，彷佛下一瞬就有谁现身突袭，不得不
  防。“……才够十年。”
  “既然如此，那请问前残兵成员陆霜先生……”许定拨弄脑后长辫，把蜘蛛般的铜扣重新固定，抓牢发丝。“……要不
  要为阁下的十年纪念来点庆祝活动？”
  这十年猪狗不如、不能见光，被无数江湖中人诱骗出卖背叛算计围捕追杀的流浪犬生涯，的确是司马家——不，的确是
  全拜燎原火所赐。如今他拥有的一切，原本，全部都是属于我的。
  这臭小子不仅取代我成了残兵首领，终日伴在司马懿旁边，把司马家搞得乌烟瘴气，不成气候，他还此别人狗运地拥有
  多一个教人羡慕的身分。
  “赵云。”陆霜凝望枝桠边缘凝结的霜雪，忿忿不平。
  我连仅有的身分都给你夺去了，你却拥有双重身分，在阳光下幸福活着，甚至名留史册……这么不公平的事，我怎可能
  容忍？
  陆霜不管谁利用谁，总之，能够借助他人势力对付燎原火，教司马家后悔莫及，他就乐意成全。
  三家分晋，各取所需。
  得悉陆霜跟燎原火之间的深仇大恨，许褚被遮在钢兽口罩里的嘴角，微微扬起。
  不管是经商之道，还是江湖规矩，只要拥有共同敌人，双方就能一拍即合，成为莫逆。
  “咱们、跟、司马家、血海、深仇，也快、七年。”
  陆霜缓缓抬头，左耳的铜圈在残冬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他的银环早因三餐不继、走投无路而贱价押掉了，如今扣在
  耳壳的，全是从追杀他的悬赏刺客尸骸上抢来的，锈蚀黯淡的铜圈。“……我也很多年没有回去，跟大家聚旧团圆了。”
  “陆霜，你是不是还认识好几个被司马家所逐，跟他们有点小误会的……前残兵成员？”许定像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手
  忙脚乱，翻来翻去，终于找出一蝙蝠图案布包，把里面沉甸甸的黄金递给陆霜。“麻烦你多走一趟，请他们多找一些志同道
  合的朋友回来，好吗？”
  “为什么不？”陆霜接过布包，掂了掂重量。“他们也等这个机会好久了。”
  “凭藉我在陈家所取得的情报，这几年来，我也接触过好些司马家的生意对手。”许定声音沙哑，额头渗汗，乃拔出葫
  芦塞子，大口灌水。“咳……总之，咱们把这群人整合起来，众沙成塔，众志成城，好教司马家毕生难忘。”
  “既然司马家有残兵……”陆霜道。
  “……山家有败将……”许褚接口道。
  “那么咱们这群目标一致的乌合之众……”许定道。
  “弃卒。”陆霜抢先道。“咱们这群身世相似、因仇恨而走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就叫弃卒好了。”
  “被司马家利用完之后就弃如敝履的弃卒吗。”许定轻咳一声。“怨气很重。有趣，有趣。”
  “濮阳、练兵、司马家、一面、抗曹、一面、救曹、近年、跟曹操、关系、不坏、难以、出面、助拳。”许褚道。“主
  子、认为、鸡还会、继续、生、金蛋。”
  “早前我居中安排，让败将与田氏一伙跟曹操见面，成效渐见了吧？”许定道。“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回去跟主子说
  个笑话便行了。”
  初代残兵首领刘大重操故业创立的刺客组织败将……跟曹操接触……陆霜内心一凛，凝望许定。想不到眼前这人，竟然
  深谋远虑，聪明至此，早已在棋盘各处暗下一子。
  “什么、笑话。”许褚身子前倾。
  “一个关于司马家盟友将成为曹家内应的……”隆冬中满额是汗的许定又喝了一口水。“……荒谬笑话。”
  “噗。”许褚失笑。“哥、你怎么、学我、说起、笑话、来了。”
  “还有一个。”许定支起双手。“如今燎原火正以赵云身分在徐州为张飞对付吕布，司马家将代曹操把二十万石军粮送
  子流寇，从中作梗，让燎原火事败被吕布军追杀，而我……将会前去救他。”
  “哈、哈哈、哈哈。”许褚仰天大笑。
  “……而且，成为他的朋友。”许定咧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咭。”陆霜也放下戒心，失笑起来。“你奶奶的。嘿嘿嘿……”
  “还、有没有、哈、更、好笑、的。哈——”许褚笑声了亮，越笑越凄厉。“哈、哈哈、哈哈、哈……”
  “还有一个。”许定双手负后，神情恬淡严正。“我许定，将会成为残兵首领。”
  许褚很清楚，说笑话的窍门是：当事人越是认真严肃，旁人便越是哈嘻绝倒。
  哇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头上黑鸦也在笑。林中尽是各种狞笑回声。许褚轻拭眼角、抱腹狂笑，陆霜背靠秃树，笑得不断把后脑撞向树干，震得
  树上残雪簌簌撒落。
  “咳、哈、哈哈、咳、哈哈、哈——”许褚仍旧嚎笑不止。“这太、好笑、哥、你、哈、说笑话、天分、比我、哈、高
  明、太多。哈。”
  欲笑却咳的许定又暍了一口水，以衣袖轻拭上翘嘴角。
  “……最·后·一·任·残·兵·首·领。”
  顷刻，许褚与陆霜笑声戛止。树林间骤然死寂一片。在这教人耳鸣生痛的诡异瞬间，许褚、许定与陆霜三人面面相觑，
  然后，同一时间，轰然纵笑。
  哇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嘿嘿嘿！哈、哈哈、嘿！哈哈哈哈！哇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哇嘿嘿嘿
  嘿嘿——！！
  最后一个笑话。
  许定愿壮大司马家。
  第十二章 卒隐为鬼
  燎原火手执扁硬馒头，凝望窗外，若有所思。
  “吃饭了。”张雷捧起餸菜，踱到桌前。“别吃馒头了。饭菜正热。”
  “你知道对我来说，并没有分别。”火从窗棂跳下，坐到饭桌旁。
  郭昂低头扒饭，良久，终于开口。“还是孟姐烧的饭比较合胃口。”
  “有他的消息么？”燎原火拿起食具。
  蓦地，沉默得连食具碰撞的声音都格外响亮，格外刺耳。
  几个沉默扒饭的人，在等一个人回家。
  “昂，听说你乡下的儿子刚出生了？”燎原火受不了这致命的死寂，只好换个话题。
  “嗯。”郭昂正眼没瞧燎原火一眼，仍旧低头扒饭。
  “名字想好了没有？”
  “还在想。”郭昂满嘴米饭。
  “你呢。”张雷忽然张声。“你也是时候……成家立室了吧。”
  轮到燎原火沉默了。
  “公子不是叫过你跟孙家小姐成亲的吗？还在考虑？”
  “是考虑，还是顾虑？”郭昂忽然抬头挟菜。“孟——”
  “昂。”张雷及时制止。“别——”
  燎原火放下食具。尽管他一直吃不出食物的味道，然而此刻，他终于知道小孟烧的菜，跟别人烧的，有什么不同。
  不是小孟烧的饭菜，吃下去，总有点怪怪的。
  或许，这就是人们说的……苦涩。
  或许像郭昂那样，置一头家，娶妻生子，如公子所说，繁衍，就能够冲淡这种无以名状的生之苦味。
  此刻燎原火忽然想起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的一句话是：家，永远只能有一个。
  如果有了自己的家，那这个家，又是什么了？
  一个人，永远只能有一个家。
  许定凝望窗外，忽感命运讽刺。
  明明是个未敢忘记的复仇者，上天却要让你逐渐失去记忆：明明是痛恨不已，好想除之而后快的宿世仇敌，却要你先把
  他救起，更要成为他信赖的盟友：明明要毁灭那个组织，却要你先成为那个组织的头目，挽救那个渐走下坡、名存实亡的组
  织……除了讽刺，还有更适合的词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