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眼前一切，恩怨浮华，生死爱恨，都如外头那样，混乱荒唐。
是谁在书里这样写？如欲杀之，必先救之。如欲害之，必先恩之——许定搜索枯肠，最后还是轻轻摇头。这脑袋越来越
不像样了。读过的，不管多么刻骨铭心，都忘个一干二净。
“吕布军入城，如有兵将抢掠，斩立决！”“吕将军有令！降者不杀！”“找到曹豹大人了吗？”“快找！”“记着，
张大人有令，找到他，立即通知！”“我们搜这边！你们往那边搜！”
穷巷尽处，柴房中，许定正凝望窗外，回想刚才漫天烽火间，跟燎原火背靠背，肩贴肩，合力退敌，杀出重围，不免感
到荒唐讽刺。
平心而论，跟他合战张辽，的确是生平最痛快的一场战役。
假如不是仇敌，也许，许定就是最了解燎原火，也跟他最合拍的人。
那一刻，在刀光剑影的一瞬，许定记忆错乱，几乎把他喊作陆霜，或者浑忘一切筹措安排，当面就把燎原火砍了。
车亏出门前先灌了药，才不致让日渐恶化的病情骤然复发。
“放心。”许定脸孔朝外，支起双手。拢起的指尖偷偷伸到衣襟内里，逐一抚摸刻在身上的细字，确认眼前状况。没错
。这人是燎原火，不是陆霜。现在不能杀他。我要先把司马家送军粮予流寇的事告诉他，分化他跟司马家，然后以口才说服
之，教他跟我一同游说陈家成为曹操内应。“天黑之后，陈家的人会安排你出城。”
“谢谢相救。”燎原火松一口气。“阁下身手不凡，陈登大人倒是有福了，不过……”
身手不凡，还不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我许定，仍是一介文弱书生，一辈子过着平凡的生活。
“请放心，陈家乃徐州命脉，要安徐，必先安陈家。”许定想一套，说一套，指头摸索确认的，又是另外一套。“吕布
现在要得民心，一定不敢动他分毫。”
蠢材，要动陈家的，正是我这个陈家内应啊。
“我只怕陈家的仇敌趁火打劫，尤其是曹豹这家伙。”燎原火不知就里，从容回话。“况且流寇凶猛，应多加保护陈家
。”
“看来兄弟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许定好不容易，才压下趁火打劫、动手击杀燎原火的念头。妈的，谁是你兄弟啊。
忍一下。现在杀了他，只是便宜了他。再忍一下。
留着。为仲康留着。
“什么事？”燎原火问。
说吧，许定，好好发挥你的口才吧.集中精神。是时候了。
“张三爷早就算到流寇会收到第三份聘礼。”许定徐徐道。“而这笔最大的聘礼，正是由曹操所付的二十万石军粮。”
“胡说！怎么我没听张飞说过？”果然，燎原火激动站起。
陆霜说得对，一向最重情义的燎原火，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被身边信任的人提防隐瞒。
“他当然不会告诉你，因为他认为……你根本不值得他信任。”许定知道，越是致命的痛击，越是要轻描淡写.“也只
怪那笔聘礼是你的‘东家’所付……等一下，你……你不是不知情的吧？”
“司……司马家？你是说只有我一直蒙在鼓里？”燎原火一脸惊诧，凝望许定背影。“不可能的，公子……”
更教燎原火接受不了的，就是司马懿对他的提防和疏远。
“张飞早就知道徐州早晚会被曹操吞掉，所以早有撤离之心。”许定吞吞唾液，嘴角上翘。“而你最后的任务，就是跟
随我去游说陈家成为内应。”
“慢着，你……到底是谁？”燎原火再也按捺不住，防线崩坍。
致命一击。把忠犬赶离它守护的家，让它成为流浪犬。
“我？我是……”许定掷下曹豹首级，缓缓转身，面向一脸错愕的燎原火。“……来取代你的人。”
失去主人、无家可归的忠犬，容易分寸大乱，也容易下错决定。
尽管悲鸣吧，燎原火。
这不过是前菜而已。
真正的表演，还没开始呢。
后来，无家可归的燎原火，流落鲁阳城，开了一家馒头店。
某天，一名脸有黥纹、容貌不祥的男人前来委托，让他顺利走上不归血路，成了连累司马家惨遭灭门的罪人。
“杀曹操，该收多少？”
“先生贵姓？”燎原火以为，这是他最后能为司马家做的事。
“小姓凤。”
燎原火乍听凤字，不觉油然生出一股缅怀之念。当时他不知道，这名巧施连环毒计，把曹操逼至绝境的六奇凤雏之所以
前来委托，背后其实是许定顺水推舟，大力推荐所致。
“凤先生……”燎原火招手迎客，自寻死路。“……愿闻其详。”
业火熊熊，司马家内，冷清萧条。
“尚有一堆江南盟友的资料……”司马朗无奈叹气。“……全烧了。”
“万一被曹操发现，他们的下场就会跟徐州的陈家一样……”司马懿把一批又一批的书信与帐簿投进火盘。
“想不到陈家寄放在咱们手上的产业全被曹操吞掉。”司马朗一脸疑惑，“那家伙真厉害，陈家只有乖乖成为内应。”
“现在又是二十万石。”司马懿神情淡然。
“二十万石，不是已经付了吗？”司马朗道。
“不。这次是驻兵宛县的费用。”
“什么？又来了？”司马朗惊呼。“这怎么行？长此下去……”
“他暂时不对付我们，只因司马家的赚钱能力。”司马懿道。
“自从残兵败露之后，那家伙就利用这把柄得寸进尺。”司马朗一脸不忿。“弟，这样下去，你再厉害，也是徒劳……
”
“祸是咱们闯出来的，不可连累他人……”司马懿从怀里摸出一漆黑木匣，叹了口气，投进火里。“……这东西，也是
闯祸的一根刺。”
“这，这东西，是咱们与盟友的信物……”
木匣里面，是代表司马家与残兵多年牵绊的骷髅戒指。连这个最后必须守护的重要信物也决心烧掉，司马朗知道，这次
……的确跟以往不一样了。
“仲达，你这是……”
“咱们绝不可祸及他们……”司马懿低头凝望浓浊黑烟。“……要做，就要做得彻底。”
同一时间，在七街八十铺向各商贩话别，交代打点的郭昂与张雷，渐感大势已去。
“雷，你在想什么？”郭昂一张娃娃脸满带愁容，凝望外边将不再熟悉的商铺街道，不由得叹了口气。
“小孟死了，火哥又走了……”雷盯着自己的断腿。“……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娘子问我什么时候回乡看看儿子。”昂摊开唯一的手掌。“也许……”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连张雷也忍不住想，我是不是也该跟大家一样，离开这萧条冷落的家，真正为自己置一头家……
一个人，永远只能有一个家。
“现在公子让咱们放下一切，可谓舒了一口气，可是，仍有一件事，教我放心不下。”
“对……新来的那一批残兵，还有那个首领……”郭昂检视阳光下接上铜扣的那只断腕，在窗外不断掠过的阴影下渐觉
黯淡。“……会不会，是曹操派来的？”
张雷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趁着叹息的那一刹，把那句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的话，倾吐而出。
“司马家，似乎要卷进另一个阴谋之中……”
踌躇着该不该说出来的话，最好，还是别要说出来。
因为，这些话，总是一语成谶。
蓬——业火不息，浓烟中，司马懿回想前尘，无奈告别。
“雷、昂、火……”司马懿被烟火薰得满眼生痛。“……保重了。”
“司马公子……不。”一把干涩沙哑的嗓子在门外响起。“……主子。”
司马朗愕然外望。这家伙什么时候来了？
那人也不敲门，迳直跨过门槛，排众而出，在后面几名凶狠倨傲的陌生脸孔护卫下，无视一脸惊诧的司马朗，徐徐踱到
司马懿面前。
许定微微颔首，双拳大力一拍，发出教人耳鸣的响亮声音。
“从今天起，残兵将进驻府中，尽心尽力，为司马家效犬马之劳——”
恭谨抱拳的许定抬头咧嘴，深黑的眼圈如蛇紧缠一语不发的司马懿。
许定愿壮大司马家。
许定现破坏司马家。
第十三章 家破人亡
“别吵了。”
司马懿神情冷漠，卷起刚收到的信笺。
一封由六奇凤雏派人送来，要胁司马家对付曹操的信笺。
“杀了他吧。”
“咱们也被卷进去了……”司马懿举起信笺，指向一众长老以及盟友商家。“……信里写得很清楚，答允合力对付曹操
的，就是朋友；如不答应，以往残兵做过的勾当就会被揭破，死路一条。”
“要是继续奉承下去，咱们早晚也被榨干。”四爷一脸严肃。“所以，咱们在曹方有势力的，或者握有兵权的，全部都
要准备。”
逼虎跳墙，司马家不得不反了。
“当年对付董卓，今天岂会怕你一个小曹操？”“对，如果曹方真的要对付司马家，咱们也只有这一步了。”“各位盟
友，咱们约定一个日子——”
“结论就只有一个……”司马懿托头道。“……杀了他吧。”
“结论就只有一个……”
被凤雏整合各方势力连环追杀，导致元气大伤、爱儿惨死的曹操，终于狼狈逃到舞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