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这个他曾经一度，偷偷视为弟弟的孩子。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燎原火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许定问了一个更笨的问题。
然后，陆霜以问答问，问了一个让燎原火内心一沉的问题。
“为什么司马公子不在这里？”
就在燎原火语塞的一刹，陆霜的飞镖，已经射至燎原火眉额。火举臂挡格，当的一声，臂甲弹偏飞镖，只擦掉前额几根
头发。
“恭喜你。最近我才知道，原来……”陆霜朝燎原火咧嘴而笑。“……你终于跟我一样，成了丧家之犬。报应，哈哈，
真他妈的报应啊！哈哈！”
燎原火趁陆霜大笑之际，瞬间欺至身前，沉肩出击。陆霜轰出左拳，燎原火挥出右拳，两人同时出拳，却又同时避开对
方拳头。接下来，每一下膝撞、旋肘、飞击、鞭鎚，合拍得犹如双人之舞，又加熟练无比的精彩表演，拳头擦过的半分距离
，脚跟离头颅的间发空隙，竟然，都如出一辙，无分轩轾。
燎原火以为典韦已经是跟自己最相像的人，然而跟陆霜相比，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他跟典韦的剧战，是两个不怕痛不怕
死的人互相把对方推向悬崖边缘的极限血战，破膛穿腹，挖肠剖心，是人类最原始的兽性杀戮，看谁先熬不住倒下；然而跟
陆霜这场暗战，却是两个功夫套路完全相同的人的镜像对决。外人眼中看似双方在套招喂招，总是刺不中对方，然而他们并
不知道，两人当中，一个是毫无痛感的不死之身，另一个，却是极为敏感的怕痛身躯。
因为敏感，因为怕痛，更因为过去十年不断被追杀缉捕、随时惊醒，所以练就出一套几近无敌的闪身功夫，其皮肤毛孔
比任何人更敏感细致地感知到敌人的攻击距离与位置，并在快要被击中的一刹那，闪身避过。
燎原火拔掉肩背飞镖，反手射向陆霜。陆霜同时射出两镖，跟燎原火的飞镖在半空互撞，爆出两朵灿烂火花。两人急着
抢攻，几乎同一时间，双腿往墙身一蹬，借力前冲，燎原火顺势踢起许定庖刀射向陆霜，陆霜抽出墙上断剑扔向燎原火，两
人同时侧身避过对方兵刃，无独有偶地，都接住了对方的兵刃，朝对方斩击过去。
许定以为，接下来当的一声，两人手中兵器就会因强烈共鸣而同告碎裂。然而没有。就在两人兵刃几乎交击的一瞬，两
人不约而同扭转锋刃，左曲右回，同向相反方向刺去，又同时侧身一闪，然而，最终只有一道血丝随锋刀牵出，另一把锋刀
，却划破衣衫，没有伤及对方？
当。当。昔才在半空同时击落的飞镖，此刻才跌到地上。
快。两人的动作，实在太快了。
“常山剑法。”陆霜所持长剑，两刀尖细，剑走灵巧。“永远的那一招……左曲右回。”
两面之刃，两刃沾血。
“没想到……你一直没有让首领的剑法荒废。”燎原火重剑单锋，剑偏刚直。他放下重剑，轻拭臂上伤口。“我以为—
—”
“因为这阵子一直要装成你的模样在江湖走动……”陆霜朝燎原火眨了眨眼睛。“……所以，特地重新练习了一下。”
“最近江湖上关于我的种种谣言……”燎原火终究明了一切。“……不消说，也是你的所为吧？”
“你多年来在江湖建立的人脉，你一向自恃的善后伎俩，全给我毁于一旦了。”陆霜偷望许定，语调轻松。“那些一直
敬重信任你的江湖中人，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妻儿，会被恩公所杀。”
燎原火愣住了。他没想到，那些一直相信人情义理的热血汉子，会在自己独断独行刺杀曹操，跟典韦殊死血战的时候，
被假冒自己的陆霜所杀，而且临死之际，还带着巨大的悲愤，受骗而死。
“是你教晓我的？”陆霜忆起过去十年的非人生活，不由得咬牙切齿。“江湖中人，最忌背信弃义之徒……不是吗？”
“为·什·么。”燎原火一字一顿。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江湖格杀令？为什么一直跟我作对，打压我……把司马公子和小孟都抢过去？”
“作为残兵，一切必须以司马家安危为先。”燎原火避开陆霜暗器，从后腰摸出最后一支暗器回击。“不这样做，司马
家就会因为你的鲁莽冲动而被朝廷诛连。”
“我没有错。一切都是为了司马家。”陆霜闪身怒吼。“是你妒忌我。一切都是你的错。”
如果没有你，我陆霜，就是残兵首领，就是小孟身边的男人，就是辅助司马公子，壮大司马家那一人。
“看！”陆霜剑尖横扫四周，再指向燎原火。“看你把司马家搞成什么样子了？”
陆霜使出常山剑法，左曲右回，剑取燎原火右肩。燎原火回剑挡格，左曲右回，反削陆霜右肩。
“若不是你辅助不力，公子会变成这样吗？司马家会沦落至今日这田地么？”
燎原火闻言一愕，再被陆霜剑尖所伤，手背喷出血花。
同样的剑招，同样的速度，因为其中一人心神紊乱，内心被满满的罪疚所压，攻势渐见犹豫凝滞。十来招后，尽管两人
看来仍然动作一致，但每次，相同的动作过后，身上血丝翻飞的，也总是燎原火。
让不痛者感到痛的方法，是教他心痛。
心痛，此身体的痛，更痛。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做得比你更出色，公子一定能够更上一层楼，而残兵，更加不会被灭……”陆霜傲然举剑。“如
果我是你，这一招不会这样挡。只消把臂再提起一寸，不就不必被我刺伤，还能连消带打，让我不得不退了么？”
嚓。
“如果我是你，这招就该闪身避开……”陆霜道。“……首领说得对。你到现在，还是没有好好运用你的天赋和狗运。
你的一切，都是浪费。”
是么。真的么。
司马家落得被凤雏威胁，被曹操监视箝制的下场，是因为我这个残兵首领鲁莽愚昧所致么。今晚的悲剧，一切一切……
都是我的责任么。
你回来干么？是想看看咱们被害得够不够？还是回来看看咱们最后一面？
恍神间，燎原火右腿又告挂彩。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让小孟遭到如此伤害……”陆霜双手紧握剑柄，把燎原火连人带剑撞到墙上，长剑穿过大腿
没入石墙，如钉子把他牢牢钉住。陆霜喃喃自语，眼神刚毅，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一定。”
你从来没有搞懂他的心思。你根本没有珍惜过他。
所有人在你身边，都是伤害，都是糟踢。
燎原火遭典韦重伤的腹间伤口再度爆裂渗血。他一手捣腹，一手挥剑横砍，意欲退开陆霜，再伸手拔出腿上长剑，然而
陆霜根本不予其喘息，蹲身避过其锋，一记朝天脚踢向燎原火手腕，长剑脱手，陆霜一把接过，左手迅疾搭住燎原火手腕，
右手同时刺人，直把他的右手连同长剑如法泡制，一同钉进墙中。
“我告诉你，你根本不懂得怎样当燎原火。”陆霜贴到燎原火面前，眼神复杂忿怨，既是不值，也是不屑。“如果由我
来当，我一定比你现在所做的更像样，也更成功。”
燎原火不发一言，左手从大腿扯出半截长剑，正欲反击，左腕却被陆霜捡来一支长枪深深钉在墙上。
“你在侮辱你自己，也在侮辱司马公子。”陆霜把燎原火大腿上半截长剑插回去。
“不要再教身边人为你失望了。”陆霜从尸体身上拔出一把断矛，转身插进燎原火右腿。“今后……就由我代你继续当
燎原火吧。你在这里以陆霜的身分死去好了。”
砖缝漏火的石墙上，被罪疚所压的燎原火，四肢被牢牢钉着，犹如刑罪之身，头颅低垂，缓缓燃烧。
嘿嘿。继续自责内疚吧。不要动，就这样被我一枪刺穿心脏就可以了。
燎原火忽然抬起头来。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成为……燎原火？”
“如果你可以是赵云，为什么我不可以是燎原火？”霜从身后石墙拔出长枪，掂了掂重量。“我的身分因为你而永远失
去了，你却同时拥有两个身分……这公平吗？”
你喜欢可以走进光明，心情不好又可以藏身黑暗，拥有这么多的你，尚且可以把两个身分糟蹋如此，我呢？其他人呢？
这公平吗？有谁可以像你这样？
对陆霜来说，他的人生目标，就是从地下走到地上，成名，成为一个活在光明下的人，名留史册。他原本可以成为壮大
司马家的忠犬，却因为燎原火，他成了苟活在肮脏的黑暗里，被人出卖追杀，连身分与自我都被剥夺的流浪犬。他一直梦想
成为残兵之首，辅助司马家，让自己成为司马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人。他坚持要抓住这美丽而表面的幻象，越是做错
，就越坚持别人比他更错。他认为司马家如此积弱，是因为火的无能，辅助不力所致。他甚至觉得司马家当初投曹是个错误
决定。
正如仁德兼备者也不一定是刘备，而可以是刘宠，世人何以断定最具潜力者只有曹氏一人？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让司
马家投资在曹氏身上。
要是你们当初挑选我，而不是燎原火，岂会沦落至此？
现在我就给你们机会。现在，就让我拨乱反正，力挽狂澜。
我要向世人证明，燎原火根本就比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