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才是替你们善后的那个人。
干么这样盯着我?如果你可以是赵云,为什么我不可以是燎原火?你这个骗子,贼喊捉贼,有什么资格批评我?
你欠我的。妈的,你欠我的。
你要还。你欠我,你要还。
“你直一的那么想当燎原火么?”火双目眦裂,瞳仁里似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千言万语如潮浪汹涌翻卷。他咬牙切齿地道
:“你永远不知道我多么希望自己——不·是·燎·原·火。”
念及自己多年来背负的罪疚,念及司马家的恩情,念及因为自己的鲁莽和懦弱,做错事一走了之而祸及的司马家上下数
百条无辜性命,念及跟自己情同手足,乱世里相濡以沫的残兵同伴,死去的郭昂,重伤残废的张雷,生死末卜的小孟,有负
所托的司马公子,以及无数因为燎原火三字而含冤惨死的江湖兄弟,所有因燎原火三字而痛失至亲的零余者家属……
陆霜不可能知道,燎原火三宇,背后究竟有多沉重。
他也不知道,为了继续背负这个名字,自己将要牺牲什么,告别什么?
遗弃这名字,遗忘这一切,重新做人,是每个普通人都会想到做到的事情。然而,燎原火却彻悟明了,一旦放弃了这个
名字,那些因为这个名字而牺牲的所有人,他们的性命,曾经有过的关爱,他们托付的信念与希望,所有的牵绊,同时烟消
云散。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不是燎原火。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救回小孟,赶来见郭昂最后一面。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可以跟大家一起过年,一家人闲话家常,为公子分忧解梦。
如果可以。
如果。
“如果——”顷刻,地撼墙摇,火柱怒喷,燎原火全身筋脉贲张,紧握拳头,整个人奋力前进。怒吼间,竟然就挣脱丁
酷刑,浑身血焰,站定在陆霜面前。
等一下,被牢牢钉在墙上的兵刀没动……他怎么能够逃得出来的?
四把兵刃仍然直勾勾钉牢在墙上。墙没动,兵刀也没动,却是燎原火动了。毫无痛感的他,以比震开墙壁把兵刀全数扯
出更可怕的勇气与力量,越过刀锋,穿过更粗厚的剑柄刀首,以最直接也最不可能的方式,一个只有燎原火才能做到的方式
,突破箝制,挣脱开来了。
两边脉门与大腿上的碗口大伤口,犹如四个嗫嚅开合,欲言又止的嘴巴。陆霜瞠目结舌,透过这四个嘴巴,看到墙后砖
块的细纹。
“如果你也不怕痛的话……”燎原火反手拔出插在墙上的剑,握住沾满自己血肉筋脉的剑柄,刺向陆霜。“……我就让
你代替我当燎原火吧。”
错愕间,陆霜不忘以其本能敏感,在剑锋快要刺中面门之隙,以其毛孔的纤细敏感在毫发问轻巧避过——如果这一剑,
跟平常一样的话。
生平从没尝过的剧痛从腰腹间炸开,陆霜低头一看,赫然发现燎原火黏缠筋肉的血剑,早已刺穿自己右腰。
自从那身闪身功夫练成以来,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自己血液的颜色了。
“为、为什么……”
“常山剑法……”燎原火徐徐道。“……上袭下攻,前进后击。首领没告诉你么?”
“骗、骗人……”剧痛令陆霜脸青唇白,一额冷汗。
对于敏感伯痛的人来说,一剑,痛如百剑。
“常山剑法,只有左曲右、右回而已,哪是这、这样子……”
“是吗?”燎原火淡然一笑。“常山剑法,骗子剑法。你忘了吗?”
“……你奶奶的。”陆霜腰间伤口刹那间红肿胀大,犹如一条巨大水蛭躲于皮肤之下,鼓涨泵动,随时破体而出。
凝望这道可怖的敏感血痕,燎原火忽然想,拥有这种体格,其实一路以来,都比其他人更吃力更难走,更容易感觉痛苦
吧?
他取代不了我,我也代替不了他。他无法背负我的沉重,同样地,我也无法想像一个如此敏感的人,在这纷扰乱世,那
举步维艰的每一步,是如何走来。
若不是刚才陆霜盯着燎原火四肢深可见骨、如洞穴般巨大深邃的伤口不忍卒睹,眯起眼睛视线避开,燎原火也无法趁那
空隙转腕扭剑,朝陆霜身体移动的方向刺去。
“说、说真的。”陆霜咯出一口血。“告、告诉我……”
这么多年过去,陆霜仍然是那个好胜、不肯认输、死缠烂打的小伙子。
“要是你的皮肤能够感觉到我的剑尖……”
陆霜立即意会。那么,反过来说,你的剑尖,该也能够感觉到我的皮肤。是这样吧?
“你奶奶的。”陆霜无奈苦笑。“我、我又败给自己了……”
到最后,还是不愿意承认失败。
把整柄剑连同陆霜的身体钉进墙上的燎原火,原本想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然而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把其余几
柄刀剑扔在地上。
“以后别再冒认我……”燎原火转身离去。“……也别再让我碰到你。”
“慢、慢着……”正盘算如何反击的陆霜大惑不解。“回来!我们还没完结的!喂!告诉我!为什么——?·”
燎原火没有理会,迳直走远。一声声为什么在密道里来回碰撞,交织成对生命与苦难的根本诘问,然而最终,世间也只
剩下问题在回荡,没有人能够回答。
燎原火盯着脚下跟自己形影不离的影子,似有若无地抛下了一句渐行渐远的话。
“在我心里,你……一直郡是残兵的一员。”
疲惫而沉重的背影,跌跌撞撞,消失于密道转角。
“妈、妈的——!!”紧捏剑柄、身躯抖颤的陆霜不断以后脑撞向墙壁,发出悲凉而空洞的响亮回声。“燎原火,你会
后悔的!燎——原——火——!!我会回来找你的——!!”
要是燎原火此刻回头,他该可以看到,被血剑牢牢钉在墙上破口大骂的陆霜,脸上风霜渐渐消失,错觉间彷佛越变越小
,变回十年前跟燎原火朝夕共对,逞强赌气的那个轻狂少年。那个爱跟郭昂针锋相对,看到燎原火跟小孟见完面就要不服输
跑过去逗小孟说话,侥幸赢了燎原火会兴奋大叫,在半空中乱翻姿势漂亮的筋斗,会偷偷藏起燎原火最爱吃的馒头,不害臊
四处向人宣扬自己的伟大梦想,敏感自我但内心善良的破袄小鬼。
陆霜愿壮大司马家,我要辅助公子取得天下!尽管嘲笑我吧!将来当我成功了,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希望获得别人称赞与注视的,一夜间痛失家人的孩子罢了。
“妈的!我是你的宿敌啊!回来!你听到没有?我叫你回来啊——!!”
离开这个家的,最后还是回来了。
一直留守这个家的,最后,回不来了。
密道内,焚烧了一整夜的人间业火终告燃尽。
四周再度复归黑暗。
密道内,陆霜所站立的位置,黑暗中,发出了轻微的滴答声响。
也许是悔疚的眼泪,又也许,只是尚具温度的血液而已。
燎原火回到密道另一头,却发现,许定早已不知所踪。
后来折返,陆霜所在位置,也只剩下墙上一把连剑柄都沾满血块的利剑而已。
当不怕痛的开始变得敏感,那敏感的,也许,终于不怕痛了。
彷佛刚才一切,只是个梦。
一个长得以为不会再醒来的恶梦。
第十六章 一切依旧
一切依旧。
只是风起云涌。
许定拔掉身上金针,朝铜镜里密密麻麻刻满文字的坚壮身体叹了口气。尽管正值壮年,里面却已经腐朽坏死。许定穿回
衣服,把几上刚煎好的药和着蜜饯服下。尽管消渴病不能吃甜,然而这些让他能稍稍接近父亲多一点的蜜饯,总是无法抗拒
。
“父亲。”许定咬下一口蜜饯,心里默念。“今年寒食节,咱们终于能够在您坟前抬起头来了。”
他抹掉额上盗汗,轻揉更见浮肿的双眼,推开房门,接见漏夜求见的细作。
“小秋死了?”许定靠在墙上,支起双手。
“是的,山家小姐已经发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潜伏山家的细作道。“派去监视她的,不是被逐走,就是像小秋
一样被杀……”
“不是被发现而遭毒手的吧……”许定审视细作动静。
“不可能的,咱们已潜伏这么久。”细作慌张摇头。
“继续给我监视,一有司马懿的消息,马上通知。”许定扬手。
“老大,已经这么久,恐怕司马懿早已逃之天天了。”一直站在旁边的侍卫道。
这漏网之鱼,那晚竟不在府中。是命不该绝,还是上天刻意留给我的点点遗憾?
“再说,山家是曹大人的新靠山,再搜下去可能弄巧成拙……”眼见这个月来许定派人大肆搜刮余党,弄得人心惶惶,
跟随许定好一段日子的侍卫忍不住劝道。“……更何况,大人的身体违和,最近更……”
“对……”许定遥望无月夜空,漆黑如水,偷偷叹了口气。“……暂时要收手了。”
这个月来,许定病情恶化不少。有一天他醒来竟然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方,甚王连自己刚才吃过什么做过什么都全无印
象。身心俱疲的他,即使心里万般不愿,不得已也只好暂时收手,待身体静养过后,再动手对付那两名漏网之鱼了。
那晚在密道内,他差点就死于燎原火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