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要是身体抱恙,状态欠佳,却胡乱追击,只会教自己重覆犯错,满盘落索。
一切依旧。
只是记忆犹新。
他很清楚,要对付司马懿和燎原火,就得有更周密精巧的部署。目前他还没有这样的心力和体力。惨剧发生后,匿藏起
来的司马懿没有崩溃,没有方寸大乱找他寻仇,依旧沉着冷静,这就代表可怕的灭门惨剧还不足以把他击溃。这对许定来说
,打击可谓不小。他以为,司马懿应该会疯掉,生不如死,然后自投网梏的。
司马懿越是坚强,越是不在意,许定的病情就越是严重。
司马懿往上爬一分,许定的病况,就恶化一分。
他不能忍受他的沉静安好。他要看到他被惨剧与内疚痛苦折磨——就像自己那样.
“咳……”许定深深闭上眼睛,眼肚的深黑教他看来苍老十年,疲惫不堪。“……我也累透了。”
一切依旧。
只是意兴阑珊。
山家秘密地牢内。
昔才,山无陵把发现司马懿影踪的小秋及时杀死。凝视安静若素,专心看书的司马懿,山无陵向他引荐义父张汪,一名
成功渗入曹家,为其保住司马家旧部,助他卷土重来的关键人物。
“你不是有一个做霸主的怪念头吗?”山无陵凝视爱郎,倚柱静道。“扶持霸主,让他强大,然后……”
“……吞下曹操的一切。”司马懿霍然站超,以手按柱,贴近无陵。“我发誓,绝不再让手下胡乱送死,而且……我可
以让曹操再起用我。”
“慢慢来。”无陵把手轻轻放在司马懿胸口。这个已经找到人生目标的男人,果然,跟往昔不再一样了。
一切依旧。
只是山雨欲来。
“雷……他怎样?”
“体质好,总算撑下去了。”燎原火道。
“你替我准备一笔钱,再替我在各地买一批地,替死去的……”漆黑的地牢内,司马懿双手负后,若有所思。
“公子,已办了。”燎原火想起郭昂需要用绳子捆起来的尸首。被劈成两半的尸首。
恰似当年许临那个替身。
“郭昂在乡下的儿子要多加培育,让他可以成才。”司马懿支起双手,遥望地牢黝暗无边的尽头。“他叫什么名宇?郭
淮?”
从刚才一进来开始,他都没有正眼看过燎原火一眼。
一切依旧。
只是貌合神离。
“我知道。我闯的祸……”燎原火颓唐低语。他不敢直视司马懿。“如果我没有擅作主张,行剌曹操……”
司马懿别过头来,默然凝视此刻诚心忏悔,盼望一切可以重来的燎原火。
“火,这跟你有何关系?只是有人早对咱们行事手法了如指掌罢了。”
地牢内唯一通风的气窗,缠满藤蔓杂草,张狂地缚柱攀墙。
仰望墙上深入缝隙,纠缠不清的藤蔓,司马懿有感而发。
“早前种下的祸根,倒是时候要偿还了。”
燎原火抬头,惊觉祸根早已盘根错节,蔓延墙脚,剪不断,理还乱,一切已经无法回头厂。
“祸根越长,越拔越是痛,倒不如来个了结……”司马懿顿了一顿。“……一了百了。”
燎原火沉思咀嚼之际,司马懿竟然自顾自跑出地牢。
“仲达……干什么?”燎原火回过神来,急步追出。他爬上木梯,推开隐藏在草丛里的机括,赫然发现头上夜色苍茫,
非日非夜,司马懿正张开双臂,任清晨凉风把自己吹醒。“危险!快回来!许定的细作也许在附近!仲达……回来……”
“回去哪里?”司马懿闭上双眼,把晨风吸进肺里。“回到黑暗吗?”
清晨第一道熹微晨光从朦胧大地的尽处缓缓爬升,射在司马懿肩头上。
“天亮了。”
燎原火仰望司马懿镶满晨光的刺目背影。
凝望这追随了十多年的背影,顷刻,只觉遥远而陌生。
比梦境还要陌生。
“滚吧。”
燎原火惊诧抬头,正欲跑上前去直视司马懿双目,听他再说一次,双脚却不听使唤,只能呆立原地。
“你在这里已经没有作用了。”
滚吧。你在我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作用了。
燎原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一句句子,在燎原火耳里,忽地化作无数变异扭曲的句子,一样的平淡语气,一样的若无
其事,一样的冷若冰霜,一样的……教人黯然。
一切依旧。
只是无言以对。
原来,真正听到对方说出口,那种平静的爆发力,那种锥心的刺痛,跟设想完全是两回事。
此刻燎原火嘴唇嗫嚅,想说点什么,却连一个宇都吐不出来。他无法反唇相稽,又不会苦苦哀求,就连反问一句为什么
,他都做不到。
他像一只失语的,被主人正式告别遗弃的家犬,干辛万苦长途跋涉,经历各种劫难与悔悟,湿体鳞伤,终于回到主人身
边,以为故事或许有个圆满收结,然而最后,还是被主人无情舍弃,那微小的渴望与幻想,在这一刻,终究完全破灭了。
“滚吧。”
司马懿道。
“去找一个有用的主子,利用我的资金帮助他。”
天完全亮起来了。一切,也都明晰起来了。
“让他强大,大得可以抗衡曹操。”
万丈晨光中,司马懿回头直视无法站直的燎原火。
“最重要是,制造可以令我上位的机会。”
燎原火侧头凝思,却仍然似懂非懂。
“天亮了。”司马懿道。“你不是一直想走出这个黑暗困局吗?”
燎原火不免忆起一个月前,密道里那漆黑漫长的一夜梦魇。
“今天,你终于可以踏出这一步了。”
还呆什么呆?
这是你唯一出路。
也是你唯一离开黑暗,在阳光下重新过日子的珍贵机会啊。
如果你明了你的背负。
如果你了解今后你脚步的沉重。
如果你已经找到人生目标。
你,就应该在这一刻,勇敢跟公子愉快道别。
分道扬镳。各行各路。
抬头静看风云变色的司马懿,向身后的燎原火抛下了六个字。
“滚吧……”
你去,我也走。
“……我的‘敌人’。”
我们在这里——
“适逢第五代首领刚死,正需要你这种人才。”
司马懿卷起竹简。
“今后你就是——”
燎原火耳里嗡嗡作响,气血翻涌,浑身抖颤,曾经誓言过要挺起胸膛、清晰响亮喊出的那句话,在真正兑现的一刹,竟
然,变成哽咽沉重的沙哑应答。
燎原火强忍哽咽,恭敬地,以当日接任首领一职时的肃穆严谨,低头抱拳,默然下跪。
日会蚀,月会缺。
太阳照常升起,咱们却成陌路。
一切依旧。
只是……
此情不再。
一切依旧。
只是……
各安天命。
“公子保重。”
计算准确,无话可说。
燎原火愿告别司马家。
第十七章 孝子复仇
魏太和年间。
一切依旧,只是人面全非。
艨艟上,许定服过侍从煎好的一碗苦药,默然伫立。他轻咳一声,从袍袖中伸出以刀刻满各种小字的双臂,重新细读一
遍,才拢好头上黑铜环冠,把裹住头发和颈部的蹷黑长袍重新卷实。
上一次跟兄长联手,几乎成功把残兵和司马家连根拔起,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
“荆轲、刺秦、公子、献头。孝子、复仇、重蹈、覆辙。”许褚隐藏于黑纱里的双眸深邃闪烁。“褚大胆、请借、兄长
、残躯、一用。”
许褚广发消息,讹称其兄许定病入膏盲,临死前特意乘船沿黄河经兖州到父亲坟前拜祭,了却最后心愿,以此计引出多
年无再来犯的燎原火,把他置诸死地。
“阻塞官道?伐木的,你找死啊?还不快快清理?”
来了。
“假如那臭光头当年没有被我一刀分尸的话……”许定牵牵嘴角。“……如今他该会站在流木之上,怒吼而起,攻击前
方船只,负责引起混乱吧?”
“着火了!”“那家伙燃烧起来了!”“是谁放的火箭?”“没有!咱们没放!”“怪物!它不是人!是怪物!”“大
人怎办?”
穿起当年许临衣装的老者,跟从船舱里大剌剌走出来,身穿当年燎原火草莽劲装的独眼刺客,隔着无数耀目兵刀,遥相
对望。
“这么多年,我们的帐,是时候要算清楚了。”许定道。“嘿。你老了。”
独眼刺客没有回话,只冷冷盯着许定,从腰间拔出匕首,遥指许定心脏位置。
红袍过处,血溅肢飞。就在刺客逐步寸进,距许定五步距离之际,一声教船摇山撼的隆然巨响,就在刺客身后炸了开来
。
“送死的、终归、要死。”许褚道。
“要来的、终归、要来。”许定接着道。
许定如今站在当年许临站立的船头位置,跟弟弟许褚一前一后,封死所有方位,徐徐向夹在两人中间的困兽逼近。
燃烧的气味很刺鼻。一直沉默不语的独眼刺客,在巨如乌云的遮天黑影迫近笼罩下,悄悄笑了。
“死人、有什么、好笑。”许褚壮如山岳的身躯比起当年更巨大,整个人因年月而略觉粗胖,然而气势与压迫感却犹有
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