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而且,我会做……咳……得比他更好。”
“妈的。”许定咬牙切齿,望向林中。
“哼……要来的咳,终、终归——”
左右侍卫随许定视线越过墓碑后的杨柳,乍见异样,乃身先士卒,拔刀直往林中踱去。不消几步,林中竞有一打扮跟之
前船上独眼刺客一模一样的奇怪身影徐徐现身。一样的骷髅眼罩,一样的红袍,一样的银环……
他妈的。有谁会想到,这势成水火的两人,竟然会站在同一阵线,合力对付咱们?
燎——原——火!!我要你血·债·血·偿——!!
“人来!”许定双眼不敢离开燎原火,递起右手,朝身后士卒焦急怒吼。“快!兵器!”
哼,我先佯装要向陆霜下刀,待你冲往营救的时候,左曲右回,杀你一个措手不及,那时候,我就能够扳回一城……你
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连这招都学会了吧?嘿,最终的胜利者,还是咱们姓许的。
铮——
“做残兵首领……”燎原火终于开腔。“……首要条件,就是冷静。”
——嚓。
尖锐而刺耳的拔刀声犹如昏鸦啼泣。许定痛极回头,只看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右手,那只他轻松砍掉张雷左腿,把郭
昂一刀分尸的右手,正脱离自己手肘,在半空孤清愕然地旋转。
举刀砍下许定这条臂膀的人,有点面熟,又有点陌生。对了,是刚才在密林中遭遇的士卒头目……
那个自称是许褚麾下第三营什长的男人。
随着手臂被砍那教人惊异的一声闷响,前方几名来不及回头救驾的亲信侍卫惨被这群伪冒士卒一涌而上,乱刀分尸。
妈的。是病。一切都是那个他妈的病,救我疏忽大意,一再犯错。
许褚重复当年燎原火计谋引燎原火入局,燎原火却重覆当年许定计谋让许定中伏。
“燎、燎原火,你怎可能有这种口才?”许定按住右臂,闪身躲过士卒扑击。“不可能!”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姓许的,总是自以为是……”燎原火凝望墓前被围堵追截的许定,语气平静。“这群人,不是
我用口才说服他们的,而是,他们都是这几十年来被你所害的仇家的遗族来的。”
当年我利用弃卒向你复仇,如今你以同一方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真公平!臭老天!你待咱们姓许的,真公平呵!
“主子——”左侍卫搂着几名正朝他怀里猛力捅杀的士卒,把手里一直紧紧捏着的庖刀,用尽最后一口气力,朝许定掷
去。“——逃啊!快——”
——嚓。去死吧。嚓。还不死——侍卫完成最后任务,瞪眼呕血,矗立断气了。
许定闪过士卒横劈,飞扑接刀,回身割下对方臂膀。他扯下头上黑纱扎住断臂伤口,怒发逆乱,杀性暴增,出招狠辣霸
道,每一刀,部砍向士卒四肢,顷刻断肢乱飞,惨号不绝。
“谁?刚才是谁砍下我的臂膀?有种滚出来啊,”许定手起刀落,逢人便砍,语毕又有两人持刀臂膀齐肩而断,惨叫滚
倒。
士卒死伤泰半,杀得性起的许定像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转头望向燎原火,怒吼冲往。
“燎——原——火!!”许定高举臂膀,将毕生力量贯注左臂,奋力朝燎原火扑杀过去。但见燎原火双手仍然藏在袍内
,纹风未动,只待许定欺至身前,才闪身侧避,窜到许定右方,拔剑。
是陆霜刚才跟许褚缠斗间插在树干上的两刃剑。
许定一时间还没适应自己因断臂而出现的右方死角。他知道燎原火一定会刺向自己腰肾,重覆当年招数来羞辱自己。从
刚才他刻意沿袭当年郭昂断臂一招我就已经猜到他接下来想干什么了。许定咬紧牙关,转腕翻身,以脚跟做轴心往右旋劈,
巴望能挽回劣势,挡下剌向腰肾的一剑,岂料,右腿才刚弧转成圆,庖刀才刚定在后腰位置,疾风扑面,腿下强光一闪,左
腿已经从膝盖分离,在半空失衡回转,脚尖踢向自己脑门。
剧痛。惨叫。血花在夜空划了一道美丽的虹彩,复又成雨,落到两人头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有时候,聦明的人,实在不应该想太多。
偏偏,想得不够多,又不够聪明。
惊诧倒地的许定白发染血,脸上因剧痛而煞白,他抖颤着一张乾枯的唇,死命拉扯燎原火衣衫,垂死挣扎。
“这只、只是巧合,我、我才不信……什么报应。妈、妈的。”许定凶厉咬牙。“我还有很多……很多气力。我、我原
本可以跟你同归于尽,但我知道你不想,所以……咳……现在咱、咱们可以谈、谈谈……你该也很恨司马懿吧?我跟你做个
交易……”
燎原火垂头凝望许定的狼狈与落泊,几乎不必费力,就拨开许定那只左手,站直,退开。
许定勉强挣扎,却像一只被翻过来的乌龟那样,好不容易,才能趴在地上,以单臂单腿匍匐爬行,捡起地上庖刀,挣扎
向前,乱爬乱砍。
“燎——原——火!!你他妈的回来!!咱们还、咳、还没完!别逃!”
荒凉的墓地。凌乱的血痕。凄厉的叫骂。
燎原火踱到碑前,扶起奄奄一息的陆霜。
“哼,燎原火不是、独来独往的……刺客么,怎、怎么竟然……要找来一班喽罗,咳,冒充许、许定下属,才能把他杀
、杀死……?!”陆霜极欲推开燎原火搀扶,却连这等气力都欠奉。他全身乏力,大口喘息。“咳……你这么多年都、都打
不败的许、许褚……被我一人之力便杀、杀死了,连许定也被我骗、骗咳……”
火默然不语。
“我、我赢了。你不如我……咳……”逞强硬撑的陆霜出气多,入气少,已经救不活了。“他以为、我、我是火……嘿
……那笨牛死前还以为、我、咳……我……咳……我是你……嘿嘿……咳……”
陆霜,为什么你要来?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还是跟我一样执着?
“咳……我赢了……嘿……”霜眼神涣散,气若游丝,脸上却兀自挂着此生唯一的满足笑容。“司马公子,你……咳…
…你看到吗?我赢、咳……赢了……公子……我才是……最适合……”
火隐约猜到,自己为什么会被人捷足先登了。
“咳……很痛……我已经不、不怕痛了,咳,我不会……死,我会像、像你那样,嘿,把肠子塞、塞回去,缝好,然后
,咳……没事人似的,爬起来,咳……痛……不痛……”
霜赢了火,可是,他临终才发现,自己仍然不如火。
因为他快要死了,而火却仍然活着。
然而,他还是带着了悟的笑容,以燎原火的身分死去了。
“小、小孟,霜哥哥来——”
那一个了字,最终,还是来不及吐出。
“霜……你安息吧。”火以轻得听不见的声音道。
我会亲自为你挖土下葬的。
就葬在小孟的衣冠塚旁。
“如非合谋……”持刀爬行的许定喃喃自语。“……那是谁有如此口才,能骗、骗得对你恨之入骨的陆霜倒戈相向?”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那年,有名跟残兵第六代首领长得很像的男子跟许临长子合谋,血洗司马家……”
阔别多年的熟悉身影无声妩息踱到许定身后。
“……后来,那人被利用完后,遭弃如敝履,多年来一直寂寂无闻,默然终老。当那讨厌的残兵首领和东家渐行渐远,
不相往来,那人觉得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就来到东家面前,准备一展所长。有天,东家顺口胡扯,说可以给他一个证明自
己比第六代首领更出色的机会,于是,那人就踊跃倒戈,急于完成一项不管是赵云还是燎原火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许定仰望眼前人,刀柄敲地,朗声大笑。“从前,姓许的生下了两个儿子,嘿嘿嘿,自以为
聪明,有口才,嘿嘿嘿嘿,结果,嘿嘿嘿嘿嘿……”
“我早就猜到你会现身善后,正如我猜到将来你也会来替我善后一样。”司马懿双手负后,步履轻盈。“怎么了?你不
是一向喜欢在别人完成后才动手善后的么?我有说错吗?”
燎原火凝望别处,低头不语?
“对了……”司马懿眯起眼睛,做出挽弓射箭的姿势。“……我还没忘记庞统的下场呢。咻。”
留着。为仲达留着。
燎原火忽然忆起那一年,在水一方。那不可复返的依稀时光。
“阁下不是一直觉得报仇很无聊的吗?”燎原火身躯僵硬,顾左右而言他。“怎么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是良心发现了
么?”
“不。”司马懿高举双手,神情就跟三十年前没有分别。“江湖恩怨的确很无聊,我也没出手做过什么,我来,只是因
为可以看到有人被折磨而已。”
“就像你这几年来一直折磨诸葛先生那样么?”火的声音开始不满。“听好了,他斗不过你,只是因为财力上的严重差
距,跟个人才智无关。”
“投资生财是我从小培养的嗜好,折磨别人是我年纪大了才渐渐有兴趣做的事,同时,也是我的专长。”司马懿视线扫
过许褚与陆霜的尸骸,落到一脸怨恨的许定脸上,天真而狡猞的笑意终于忍不住漫开。“妒忌至尽,却无法复仇,才是对一
个人最大的折磨。我每进一步,他便痛苦一分,世上没有比这个更有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