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呵呵呵……”
“后会有期……”少年凝望这个教他萌起父亲感觉的背影,首次牵起嘴角。“……我的乖儿子。”
那一夜,白门楼内。
吕布遥望头上无休无止的雨,叹了一口气。
他对张辽说:
文远,趁我还在,就让我好好告诉你下一步理论的精髓所在吧。
记住。要让人知道你的下一步。
偶尔,可以议别人猜到你的再下一步。
却永远不要让别人洞悉你的真正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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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为父作伥
并州南县,丁府。
自从丁原把昔日少年救回府中,说也奇怪,丁原的仕途便平步青云,短短一年,由小小的军长,逐步攀升而成南县吏。有说是因为丁原勇武过人,善于骑射,上级命令从不辞难推托,为人有警急,追截寇虏辄在其前,总是身先士卒。然而,另有一未被记录的实际原因,却是因为丁原懂得用人。传闻丁原府中部曲众多,但凡有潜质者,皆养而备用,助手均以义子称之,这些从不同途径收养回来的义子,文韬武略,各擅胜场,暗里为他出谋划策,必要时更能解决政敌与异见者,所有肮脏手段皆由义子出手处理,手法干净俐落,因此,丁原能在短时间排挤其他对手,扶摇直上云云。
有好事者问曰,丁原义子,由来有之,何以能够在这一年间迅速壮大?
答曰:乃因丁原新近收为义子的少年,特别出色的缘故。
此子姓甚名谁?何以能在短短一年问,崭露头角,凌驾丁原麾下一众智强义子,成为丁原身边红人?
关于这少年的传闻,众说纷纭。有说少年年方二十,已高逾十尺,辄与壮丁摔跤皆胜,五六人难动分毫。又谓半年前南堤大洪,丁府派部曲赶至南堤抢修,此子一马当先,雨中山洪暴发,唯此子策马如飞,迅速赶至,以一人之力,勇堵崩缺堤堰,洪流中犹如巨石分流,力挡一个时辰,直至部属赶至乃止。据说此子何以壮冠同龄、虎背熊腰,因其非中原人士,乃五原与外族杂种所生之故,是故收养至今,此子不通汉语,不与人言,动辄暴怒,野性难驯,与兽无异,故丁原极少带其露面云云。
“这只从五原求得的蕃獒,果然跟中土的犬种大有不同呵……”丁原脸色红润,容色饱满,比去年似乎略见富泰。“忠诚勇悍,任你如何打骂,始终乖巧忍耐,不吵闹,不爱出锋头,难怪河曲人民奉若神犬,干金难求……”
檀香缭绕,一室氤氲。丁原安坐桦木玄杨前,轻轻抚摸脚边一直雄伟挺坐的蕃獒头颈。这蕃獒,虽然嗅不惯檀香而喷嚏连连,却一直坚挺胸膛,誓不低头。“乖,真乖……对了,杨儿……初十跟何大人作赛之事,已经准备好了吗?”
“一切准备就绪,后天开始,就会喂以生肉,以鞭笞之,以增其怒气……”张杨凝望一脸漠然,不住用舌头舐鼻子的蕃獒道。“义父大可放心。一如以往……”
“切记只可小胜,不可大胜,知道吗?”丁原指尖摩挲蕃獒额上雨点棕色标记。“明天何大人将派下人前来府中替千金领那只小猧子,谨记,跟何府下人相处时,一如以往——”
“——不小心泄露咱们三只参赛犬只的名单,好让他能回去给何大人参详,对吗?”张杨急不及待接下去。“一如以往。”
“没错,杨儿。一如以往……”丁原轻拍蕃獒头颅.“……让别人知道我的下一步。”
谁都知道,丁原的下一步,就是并州刺史。
一路走来,步步为营,丁原不介意在人前经营骠悍武夫的形象。整个地方政府以至并州人民的评价,正正就是为人粗略、有勇无谋、善于骑射……这些,都是他方便行事的幌子。甚至,他刻意让自己越吃越胖,越来越像个窝囊官吏、过气武夫,也是为了让别人减低对他的戒心,而刻意被误解的伪装。
这年头,有大志者,只能在名声与实力中间两择其一。你要实力,就只能放弃名声。两者皆取,你只能舍弃生命。
棒打出林鸟,这年头,成名越早,死得越快。
是故,丁原早早放弃名声,暗里部署,等待适当时机,一飞冲天。
他非常明白,自己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失败了,途中跪倒,世人就只会记着自己刻意经营的鲁莽形象,万劫不复,永远被人看扁误解了.
然而,相比在世的成功,后人看法如何,重要吗?
丁原宁可走这样的一条路,也不愿意跟周围重视名节的士大夫同流。
“对了,杨儿……你说有要事找我,所为何事?”
“这……”张杨支支吾吾。“这事……”
“出去吧。”丁原摆一摆手,榻后屏风竟然慢慢膨胀起来,似是屏风后有一人形穿透而出,化生人形。隐藏于背景颜色里的这钟甲武士,戴胄披钟,肩围帔巾,腰甲束鞢,帔巾上纹饰跟屏风一模一样,怪不得难以发现。这螳螂一样的执戟侍卫静静往门墙退去,张杨暗自吃惊,刚才自己不过想试探一下房间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想不到竟真的有人一直躲于屏风后,自己却无知无觉。这大半年来张杨一直奉义父之名四出奔走,招兵买马,想不到才离开一年,义父便一改以往作风,安排近身侍从日夜贴身护卫了。
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张杨暗忖,这名侍卫倒也厉害,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屏风后面的?竟然一直静默无声,连呼吸都几乎没有,甚至除了义父外所有人皆怒目相向、狺狺而吠的蕃獒,竟也全无反应……怎么可能?这威胁我地位的人,究竟是谁?
黑影拉开门樘,回身微微颔首,复关门离去。
当阳光洒到侍卫脸上,张杨愣住了。
才不过一年时间,怎么可能高及门楣,变得如此雄伟壮健?
黑影察觉张杨正在注视自己,乃恭俭微笑,落落大方,反教自己不好意思,视线回避开来。
“杨儿……”丁原站起,踱到张杨身后,把门关严。“……如今房中只有为父与你二人,还有什么需要顾忌?”
“抱、抱歉,义父……”张杨收敛心神,急忙禀告。“禀义父,那夜之后……孩儿已依照义父吩咐,再三派人前往五原郡查问,日前孩儿更亲身前往附近查探,只可惜大漠变化甚大,一切证据已给风沙掩埋……”
“杨儿,事过情迁,我不是叫你别要再查了吗?”丁原反手拍向张杨后脑勺。“为父记得,这次我交托你查探的,是一直跟咱们过不去的河东太守尹昌的底细啊……”
“义父,这事孩儿已经探得一二,这尹昌原来不出义父所料,他乐善好施的形象背后,果真是河东刺客组织的头目……前阵子义弟朱尚随陈老师到邻县跟细作交涉,不慎被杀,伤口刁钻隐秘,极有可能是遭到刺客毒手……”
“这尹昌,为了跟我争夺剌史一职,可真拚了……”丁原扼腕。“……朔方那边的刺客团如何?他们答允了吗?”
“此、此事尚在筹措中……”
“听好了。如果他们愿意助拳的话当然好,要是假意推托,就找府中脸口较生、操河东口音的年轻部曲组成小队,前往朔方除掉他们,然后……”丁原压低声音。“……不慎在杀人现场留下点点蛛丝马迹,让他们去找尹昌算帐吧。”
“孩儿遵命。”张杨暗忱,人皆以为丁原有勇无谋、庸碌无能,有谁知道真正的丁原,竟是如此老谋深算、善于伪装?
“没事就退下,好好休息吧。”
“我、义父……孩儿到朔方查探时,途经五原,听得……”张杨期期艾艾。“这……”
“绕了一圈,还是执意要说吗?”丁原摊坐榻上。“你这孩子……说吧。”
“义父,自当日五原归来,转眼已逾年半。当日神秘黑影没再现身,孩儿曾查问塔耳湖附近村落居民,均不曾听闻黑影杀人之事,更不知何谓‘不是人’……”张杨神情恭谨,按剑而跽。“……孩子近日思索,益发怀疑……怀疑……”
但见张杨脸上迟疑,丁原轻轻扬手。“但说不妨。”
“孩子记得当日、当日远处奔来的少年,所穿衣衫似是……似是……”张杨盯着义父的一双布靴道。“……似非后来站在义父面前之吕布所、所穿……”
“所以,你就怀疑当日求救者并非布儿喽?”丁原斜睨张杨,沉吟半响。“……那么,你后来在附近,有找到其他人的衣裾吗?”
“禀义父,因为风沙太大,所以……”张杨察觉丁原脸上的不耐烦,立即说出重点。“不、不过,月前五原郡遭逢大雨,土流冲刷,孩儿特地前去查探,却给孩、孩儿发现,当日沙坑附近有、有……”
“吞吞吐吐,快说吧。”
“有……”张杨咽了咽唾液。“有一、一副不完整的……人、人的……骸骨。”
正欲喝茶的丁原,愣住了。
良久,丁原放下茶碗,大力拍打蕃獒头颅,霍然站起。
“哈哈哈哈哈!杨儿,你不是想说……布儿是、是假冒的……哈哈哈哈……吃人妖怪吧?哈哈哈哈……”
张杨被丁原的反应吓呆了,抬起头,不住眨眼。
“杨儿,你跟随义父多少年了?”丁原双手负后,踱到几前。
“五、五年了……”张杨仍不明所以。
“杨儿,你说啊……”丁原轻轻叹气。“……义父一直对你疼爱有加,你怎么就一直看仙不顺眼,甚至诬蔑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