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是我义子,他,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獒犬而已……”
  说到最后,丁原回头睨向张杨,一格格黑白分别的窗棂铺在丁原饱满的脸上,配合丁原慈祥柔和的声线,更把张杨吓得汗流浃背。
  “义父息怒,孩儿不敢!孩儿只是、只是担心义父……”张杨慌忙磕头认罪。“孩儿该死!义父请息怒……”
  张扬瞥见跟他只有数寸距离的蕃獒,正定睛怒视,狺狺咆哮。
  “布儿久居边塞,祖父更曾为越骑校尉,儿时曾跟祖父部下与外族部落少年摔跤角抵,更习得一身骑射本领……我们最初救回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个遇害失忆的羸弱小子,连如何上马都忘了,谁想到短短一年,不仅恢复大部分记忆,还长得比你更要高大强壮了?纯种犬果然是纯种犬,血统果然很重要哪……”丁原流露出自得之色,这种自豪骄傲的表情,即使身为义子的张杨,也从没得到过。“杨儿,你父母把你托给我管教,可布儿却在鲜卑作乱、边塞军民南撤的过程亲睹父母惨遭神秘杀手所害,更与家人失散……若不是刚巧给咱们碰见,这孩子的命运直一不知道会怎样啊。”
  张杨默不作声。明明最初就是你不信任这小子,命令我查探虚实,岂料后来发现这厮是块未雕琢的宝石,就决心据为已有,即使查清他的底细,找到他的家人,也不准我向吕布提起半句,甚至暗一不如果他的家人有意寻回他,就把他们暗里解决掉……
  罢了。张杨很了解,他跟丁原虽然名义上是父子,然而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把我们这些义子当作儿子看待。我们不过是他的棋子——不,我们不过是他豢养的斗犬,保护他,替他办事,为他而死——这些年来,张杨替丁原管理院子里那个犬棚,配种训练,里面饲养的各种犬只,体型较大的如蕃犬、苍猊或狼犬,皆作斗犬之用,用来跟达官权贵斗犬作戏、攀附关系,时机成熟,就把赛犬王相赠巴结;至于那些从西域或其他地方搜寻得来的玩赏用小犬,如猧子或者猲獢,则用来讨好权贵身边的妻妾干金,双管齐下,软硬兼施,以收双倍之效……否则,并州之大,擅骑射者多如牛毛,什么时候轮到丁原?
  “杨儿……尚儿鞠躬尽瘁,尽忠牺牲,为父正打算……把布儿擢为养子,你怎么看?”丁原站到窗前,推开窗棂。“这一年来,布儿跟这蕃獒一样,忠诚勇悍,夙夜匪懈,屡建功劳,在你为父亲奔波在外的时候,在内替父亲分了不少忧……”
  “可是,这人来历不明,始终——”
  砰喇!
  突然一声巨响如雷轰至,一道巨大如兽的黑影破门而入,动作快疾,双手荷戟,怒吼朝丁原冲刺过去——“逆贼受死!!”
  是吕布!
  丁原彷徨回身,失声惊呼。“布、布儿?!”
  不好了!义父——张杨立即拔剑扑救。
  迟了——豁喇——吕布的戟尖,已经刺进丁原衣袍——
  早说过这厮来历不明,信不得,如今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吕布!你这忘恩负义的逆贼!”张杨怒喝。
  吕布斜睨张杨一眼,单手进戟,另一只手拔剑撩挡。张杨既见义父中戟,心下大怒,刺剑更狠。“竟然恩将仇——”
  嚓。
  蓦地,张杨与丁原都愣住了。只见吕布的长戟,穿过丁原空荡荡的衣袍,直插进丁原快要打开的窗门外。一声陌生而教人心寒的惨叫,直教被刺穿的窗棂洒满如梅血蕊。
  “这……”张杨沿手里的剑柄往上望,却发现,剑尖已然没入吕布左肋两分,而吕布的剑,却没砍在自己身上……
  当。
  一声清脆的震荡,让张杨自错愕间醒悟过来。他清楚看见,吕布的剑,就搁在自己右边太阳穴旁两寸,他一直以为是吕布分神不暇才砍偏了,然而刚才那一声清脆的响声,却教他脑袋更混乱了。
  这一连串变生肘腋,究竟……?
  脚畔一支不知从哪里射来的脱手镖,正斜插在张杨右脚脚畔,钉住了他的长袍。
  而吕布搁在他太阳穴旁的剑,仍在轻轻抖着。
  若果没有这把剑的话,那脱手镖——“吕布,你……”
  蕃獒扑在窗前,朝外面猛猘怒吠。未几,即从窗外扯出一名奄奄待毙的蒙面刺客。蕃獒头一甩,把刺客扔在地上,一声不响,便往刺客咽喉噬去。刺客喉咙穿洞,喊不出话,只发出一丝泄气的嘶嘶声,就断气了。
  “这人究竟——”张杨愣在原地。
  “张大哥……”吕布咬牙拂开张杨刺在自己肋骨上的剑尖,拉起丁原,护在身后。“……还愣什么?有刺客啊!”
  “什么?”
  “刺·客!”吕布弯身踢脚,一脚踹在张杨胸口,张杨闪避不及,往后栽倒,岂料,就在他仰头跌倒的一瞬,又一支脱手镖,刚好掠过他的鼻尖,挽起一条清晰的血丝。
  “大人,没事吧?”吕布蹲伏在地,按住丁原的肩膀。“对不起,小人救驾来迟,让大人受惊了……”
  “幸好有你这好儿子……”丁原接过吕布递来的戟,轻拍吕布肩膀。“……义父才逃过一劫,布儿……”
  “大人,这……”吕布疑惑。
  “还要义父多作解释吗?瞧你刚才忠勇的表现……”丁原紧紧捏住吕布臂膀。“不瞒你说,义父早就打算收你为义子了……”
  “谢、谢义父!孩儿……”吕布激动下跪,紧执丁原之手。“……孩儿定必知恩图报!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义父周全:”
  “嘿嘿……我的好儿子……”丁原大力拍打吕布后脑。“去吧!就让我看看,我新收的义于,究竟有多本事吧!”
  张杨看在眼里,满不是味儿。然而人家表现的确比自己优胜太多,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加倍卖力,但求在义父心中挽回一点分数吧。心念既至,张杨咬一咬牙,便怒吼往门口冲去。
  “来者何人!竟敢行刺义父?义父麾下首席义子张杨在此!逆贼速速受死!”
  张杨这番说话,明显不止说给敌人听,还暗里向吕布宣示尊卑。我才是跟随义父最久的人,你这刚收回来的,不过敬陪末席罢了。
  就在张杨偷望吕布反应之际,破空之声袭来,张杨别过头才惊觉已然来不及回剑挡架了。眼看枪尖就要刺进自己肩膀,忽然吕布鞋底沾血,脚步不稳,竟然撞到张杨身前。当的一声,吕布剑身刚好把枪尖格偏,收势不及的二人,这就往墙上撞去。
  “谢谢义兄相救……”吕布剑尖轻撞张杨剑尖。“火候未精,马步不稳,抱歉了……”
  什么?
  “为表歉意,这些喽罗就交给义弟好了:”吕布头也不回,迳自冲前。“义兄!保护义父的重任,就拜托你了!”
  臭小子,这……算是向我献媚示好吗?张杨趾高气扬,吁口气,也就却之不恭、大方接受了。
  “义弟!这里有义兄守护,你安心跟敌人周旋吧!”张杨退到丁原身前。“小心了!”
  乍听张杨先一声义弟,后一声小心,吕布眉梢轻扬,牵牵嘴角,迅即回复严肃。
  一切顺利。
  现在只欠……一个不被怪罪的借口而已。
  “我的好义父……”吕布暗忖。“……就让我轻松拿下这几个刺客的人头交差吧!”
  枪尖如雨乱洒,摆脱束缚的吕布骤觉一身轻松,竟不闪不避,吸一口气,高举长剑,就迳直朝枪雨最密集处砍下。蓦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当然巨响如雷劈至,尘埃飞扬,吕布竟如渊亭岳峙,手执断剑,分毫不动,而他的面前,却有一黑衣刺客双膝跪地,双掌软摊,掌心朝天,虎口进血,一枝被剖成两半、薄如竹片的长枪,就像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枝桠一般,呈丫字形,如蛇舌往吕布左右叉开……
  一招。只是一招。
  蓦地,丁原与张杨同时一凛。世间竟有人可以霸道至此……乍看此招不过自恃步大力雄,然而细心分析却自会发现,此招并非单凭惊人膂力可成,假使没有精准确切犹如线穿针眼的细致操控力、惊人动态目力以及胆识,根本不可能成功。
  久经沙场的丁原看在眼里,更觉吕布艺高人胆大。只要稍一打偏,或者对手中长剑的坚硬度估量有误,枪尖都会直刺过来,无法闪躲——甫想到这里,跟张杨面面相觑的丁原,两人额尖竟然同时问流下一滴明晃晃的汗珠来。
  然而吕布,却依旧气定神闲,游刀有余,一动,不动。
  “义弟!你的手也发麻了吗?怎么不——”就在张杨想把长剑抛向吕布的时候,丁原按住张杨臂膀,而吕布,也在这时候动了。
  他把断剑往屋梁虚空处扔去。
  张杨本想骂吕布是不是手发麻,扔偏了,可是还未张声,空中一块闪亮回转的前半截断剑,就在剑柄扔上屋顶、射穿一个窟窿的同时,轻巧插在跪下使枪者的头皮上了。
  同一时间,屋顶有一沉实黑影连同瓦当梁拱颓然倒下。
  张杨发现,这被剑柄没入胸腹的,原来,又是另一个刺客。
  吕布布靴畸住断剑,逐分陷进双臂筋骨早给震碎的刺客头皮。只见断发于两边飘零散落,刺客蒙头黑愤濡湿大片,浓稠的血液连同痛极难当的泪簌簌落下。
  “说。”吕布一脸木然。
  刺客泪流披面,五官痛苦扭曲,紧咬下唇,彷佛生怕咬不紧,答案便会自嘴里泄露而出。
  “谁派你们来的?说。”
  吕布畸住断剑,上下移动,如庖丁切肉,利刃锯磨头盖骨的刮刮声响教在场众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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