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孟。
  知道吗?
  说谎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我不时怀念,教晓我很多东西的人。
  我的父亲。
  很疼我,很爱我,视我如己出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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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学而习之
  随后几天,陆续有几个义子不见了。
  各人对此都讳莫如深。有些藉词回乡省亲、看病或者有事外出的义子与僮竖,没多久,就相继给人发现死于城郊荒野或者邻县某处。
  后来吕布才知道,一切原是丁原刻意安排的计谋。
  真丁原借假丁原广纳义子,表面上是养而备用,实际上,却是藉此收纳尹昌与其他敌对势力的内应,暗中观察,待时机成熟,一举应付,一举数得。
  大张旗鼓让别人知道自己下一步的他,为的就是遮掩自己的上一步。
  然而,此刻吕布心里的怨恨与懊丧,很快就被按捺不住的颤栗兴奋掩盖。
  失败的耻辱、被算计的愚昧,加起来,都比不上这种骤觉天地开阔的惊喜与感动.
  体内有把声音告诉他,只要克服了这一关,你,就能飞跃成长,脱胎换骨。
  丁原,谢谢你让我上了宝贵的一课。
  也许,能被称为最强的人,跟其他普通强者的分别,关键就在于挫败后复元所需的时间,以及,成长的速度。
  越是强者,就越是能够放下自我,由衷地欣赏别人比自己优胜之处,尽情吸纳,全心模仿,只要对已有益的,都不会介意。
  从一开始就让人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吗。
  “这招好厉害。”吕布由衷赞叹。“有机会,我也要试试用上这招。”
  活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一个值得仰望敬佩,甚至很想取而代之的男人了。
  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遇上一个他一口吞不下的男人。
  丁原的强大与智谋,犹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他需要模仿学习的地方,原来比他所想像的,还要多。
  吕布跟世人一样,低估了义父丁原的深度。
  只要能够吞掉他,我就能够吞掉半个天下了吧。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而丁原也跟世人一样,低估了义子吕布的学习能力。
  经此一役,吕布护主有功,被丁原正式收为义子,取代张杨的地位。
  多年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张杨,就这样,被义父扔到角落,投闲置散,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而吕布,这个一年多前的褴褛少年,如今虽已一人之下,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应有的满足。
  此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只是,每次凝视眼前这个慈祥和蔼的男人,吕布却怎么无法挥去“这人可能是替身”的疑虑。
  他不断暗里查探,看看府中还有没有任何人,长得跟丁原相似;每天小心戒备任何一个日常生活接触到的人。因为,他们很可能,也是丁原。
  一个月后,当吕布发现该再没有其他丁原的时候,不免有点失望。
  “义父啊义父,如果我是你的话……”吕布暗忖。“……我就会制造出十个自己,神出鬼没,让人闻风丧胆,疲于奔命……这才够淋漓尽致吧?”
  一不做,二不休,步步进逼,环环相扣。
  这,才是吕布的行事方法。
  “孩儿啊……”一室黝暗,丁原躺于榻上,向吕布招手。“……过来一下吧。”
  吕布小心检查门窗黑布有否任何破绽,绕房一圈,才缓缓跪下。“义父有何吩咐?”
  “别拘谨,来……”丁原点起蜡烛,俯身执住吕布的手?“……布儿,怎么父亲感到你最近好像有点……欸,是不是有什么憋着?”
  “没、没有……”吕布微笑回望。“义父误会了……”
  “还是意难平,还在怪责义父当日骗你么?”丁原仰天长叹。“唉……布儿你还小,不明世途险恶。虽云虎毒不食儿,可我却不止一次,遇到想取我代之的义子……加上外边虎视眈眈的敌人,不这样做,空有救国大志,义父也只能沦为野兽与乌鸦的肥肉了啊。”
  “可是,孩儿有时会疑惑,究竟眼前的义父,是真是假啊……”
  “傻孩子!”丁原拍向吕布后脑,拍得他头上缚冠也歪掉。“世间上找到相貌跟自己相似的人谈何容易?这一招,也只能用上一次而已。而且,布儿紧记,这招非危急关头不能用,因为很容易会令下属怀疑,破坏大家长久建立的互信关系;这招非适合时机也不能用,义父刚好趁府中换过一批仆役,又探得尹昌似有所动,才于两年前开始部署此计而已……”
  “义父,实不相瞒,布儿其实……”吕布忧心忡忡。“……自义父发布假死消息后,这个月来尹昌那边都没有动静,孩儿其实担心尹昌还有下一步……”
  “所以……”丁原饶有深意的紧盯吕布双眼。“……你不杀刺客,放虎归山,就是为了派人跟踪,然后一网打尽?”
  吕布点头,从内襟里摸出一张纸片。
  丁原揭开纸片,上面写有一个地址。“这是尹昌的藏身之地?”
  “义父,这厮狡兔三窟,藏身之地,就连身边人也无法确知。这地方,只是他将会现身之处。这个月来,细作跟纵放生刺客,明查暗访,终于探得他麾下刺客组织的所在之地……”吕布语气平静。“……这老狐狸,大本营原来就在义父的管辖范围内!”
  丁原神色慈蔼如常,可其中一边的太阳穴,却不由自王鼓动了几下。
  当日吕布刻意放生刺客聂不二,其实并不知道死的原来是假丁原。他只是在匆促间盘算对自己最有利的局面,为将来挽回局面作出孤注一掷的赌博。他铺的,是一条杀尹昌、夺民心的路。
  当时他的预计是,放生刺客,好让自己能查探尹昌下落,假如要跟张杨权斗争功,这条饵线,该能在关键时刻赢取丁府上下敬重,让自己更快成功夺权。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面对任何境况,都要冷静为自己的下一步铺路——这招数,果然管用。
  “尹昌的下一步,是三天后于城西石家庄跟朔方的刺客团会面,商量接下来该怎么瓜分义父的地盘……”吕布把烛台递向丁原。“……而我们的下一步……”
  “以如以往……”丁原把纸片烧成灰烬。
  “……就让义父的敌人行人止步吧。”
  “还有。一如以往……”丁原凝视如灯蛾燃烧的纸片,饶有深意盯了吕布一眼。“……让跟我作对的人,死在自己的地盘里,乾手净脚,顺便……”
  “……顺便嫁祸他人。让我们师出有名,一石二鸟,有了剿灭对方的堂皇理由。”
  “好小子,嘿。”丁原轻拍吕布后脑。“你的聪明,不喻矩,合乎中庸之道,为父很喜欢。”
  “谢谢义父。”吕布低头作揖。
  “我最讨厌自作聪明、举一反三的孩子了……”丁原肥厚的手掌搭在吕布肩上。“幸好,你不是这样的孩子……为父说的,有没有错?”
  “孩儿定当不负所托。”吕布顿首。“孩儿只望能永远侍候义父,于愿已足。”
  “很好。”丁原站起。“速去速回。”
  吕布换上一身深衣,抹炭蒙面,轻装出发,星夜策马至城西。他把马缚在石家庄一里外的树林里,再爬上方便监视的隐蔽山崖,先观察周围动静,再作打算。
  他已经不是三个月前的吕布了。
  如今的他,懂得什么叫做小心,和谨慎。
  谁知道丁原会否事先通知尹昌,好让对方早有准备,让我自投罗网?有谁保证石门推开,里面会不会是一群好整以暇,等待我孤身一人前往送死的百名高手?此刻的我,真的完全取信于他了吗?
  翌日早上,吕布赤裸上身,跟周围山石林木化成一体,戴叶抹泥,一动不动,窥伺石堡究竟有何人出入。
  直至晚上,吕布看到一个熟悉身影进入石堡,终于笑了。
  他抹掉身上泥沙,穿起黑衣,伸了个懒腰。
  “杀尹昌……”吕布以布条缠住握剑的手。“……救吕布。嘿。”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路,该要怎么走了。
  月明星稀,群鸦栖栖。
  时来风送石家庄。吕布拨好被风吹乱了的头发,轻声呢喃。
  战神吕布的第一步,终于正式踏出了。
  吕布迈开脚步,往前飞跃。
  孤高清冷的白月上,凝住一抹飞扬的身影。
  石门前站着一个人。
  一名大解完毕,一边拉扯裤带一边低头进来的黑衣人,陡地被人扯住了裤带。
  黑衣人才刚转身,面门已被一苍劲有力的大手抓住。“静。”
  五指加劲,黑衣人口鼻扭曲,渐感窒息,忙不迭大力点头。
  黑衣人头上佩戴着的环形铁箍,被黑影随便扯下,戴在头上。
  凌乱的头发,由是固定下来。
  “我需要你。”
  嗓音权威而庄严。石门打开。
  “带我去找尹昌。”
  终于来了。黑衣人的刺客本能教他清楚感到,身后传来的气息,绝非等闲之辈可比。
  是野兽。一只能通人语的野兽。
  “不然的话……”
  可惜,之前所有演练准备,如今却无从发挥——在绝对的强大之下,一般的高手,原来,只与猫犬无异。
  对于野生的凶兽,家猫家犬只能绝对服从。只消稍一犹豫,对方已经可以把自己轻易撕裂——而相隔十步之遥的同伴,根本欲救无从。
  黑衣人出门大解前,还跟负责看守的同伴吹嘘自己当年如何在雁门郡以一镖一剑力敌八名匈奴杀手,成就千古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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