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等、等一下!我把我所有的都、都给你,只要你饶——”“……八、七……”“呜……我求求你……你想要什、什么……”“六个……”“我上有高堂,下……”“五、四……”“呜……等、等一下,我……”“三!”
眼看一个又一个曾经替自己轻松解决敌人的刺客被来者漫不经心瞬杀,平日叱吒风云、坐拥河东的尹昌吓得紧贴墙壁,软摊在地,秽物竞不由自主从裤裆问涌出……
“二。”
“你想当、当官吗?我举荐你当官好不好?主簿?不……孝廉?”
乍听孝廉二字,凶兽忽然狠狠吐出了一个字。
“一。”
“等一下!我、我说了!你义父丁、丁原其实早已把你会攻来的消息泄露给我听……如今我才、才惊觉,这是他借刀杀人之计!我们不要中那老狐狸的奸计!我们……我们应该合起来对付这老狐狸!……你说对不对?你也不甘心被他利、利用吧……”
顷刻,万籁无声。
尹昌放下僵硬双臂,睁开紧闭双眼,竟发现眼前凶兽,早已停下脚步,一言口不发,凝视自己。
即使把我会攻来的消息告诉尹昌,丁原也深知尹昌不会逃。因为他很了解,尹昌一旦知道丁原未死,更急于要一举除去丁原的左右手,所以,尹昌不但不会逃,更会派重兵埋伏于此,但求一击得手,重创丁原。
凶兽的本能嗅觉告诉他,眼前这人,虽然目前拥有的权势和财力比丁原更大,然而身上并没有任何值得学习吸收之处。你可以轻易吞掉他,却无法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让你琢磨消化。
“大、大人……”浓烟伴随烧焦气味无声掩至。一名右臂被吕布随手砍掉,奄奄一息的守兵爬上楼梯,仓皇回头大叫。“……不、不好了……外边……失火了!”
“失火了?怎么可能?”尹昌惊呼。
此刻吕布心里暗暗骂了三个字。
“老狐狸!”尹昌怒号。“竟下此毒计,想让我们——”
两败俱伤,渔人得利。
这,一直是丁原的处事方式。
假如过百名高手也不能让我和尹昌两败俱伤,这场大火,也足以让双方同归于尽。
要是我侥幸不死,回到丁府,这老狐狸也能轻松把一切推给死去的尹昌,说这是尹昌或者第三势力的奸计,毫无嫌疑,乾手净脚。
“只要你不杀我,助我逃出生天,我立即调动一切资源,助你报仇,甚至,替你买个官位,咳,你想当什么也成,咱们一起打天下……”尹昌以袖掩鼻,大声咳嗽。“……时间无多,快……咳……”
蒙住脸面的凶兽只露出一双精光暴射的眼眸,却没有说话。这双眼眸,一直好奇地、像检视什么似的,贴近尹昌的鼻尖,仔细端详。
“果然。”
“怎、怎样?”尹昌大惑不解。“咳……”
“暂时……还是他比较有资格当我的父亲。”
凶兽很清楚,这,还不是时候。
成名太早,自立太快,只会沦为外边群兽壮大自身的饵食。
更重要的是,他要学的,还未学完。
“父、父亲……?”尹昌嘴唇嚅嚅。“你想寻回你的父亲吗?我认识很多人,大可——”
凶兽一声太息,墙上烛火顿时颓然熄灭。
尹昌眼里最后残留的影像,就只有袅袅余烬中凶兽瞳孔里被撕成两半的自己。
浓烟之中,石堡最后一道密室的铜门,终给缓缓推开。
铜门才刚打开,连一室中人欲呕的可怕气味也仿佛受不了连日房间里惨不忍睹的恐怖酷刑,连翻带滚往门外涌去。
铜门旁边,有两张木几。几上凌乱摆放着一堆刚刚用完,全都沾满血块的丑陋刑具。密室的正中央是两条缚成十字的木柱,上面缚着一个全身赤裸、披头散发,不知道是生是死,却依稀仍能辨出人形的物事。被缚者伤口滴出的鲜血早已干涸凝固,木柱旁边搁着一个火盘,烙棒斜插在火盘上,兀自劈劈啪啪燃烧着。
吕布瞄了瞄火盘上的木薪,转身朝徐徐关上的门后抓去。
“吔!”
黑暗中,原来有一佝凄老头,既探得外面杀声震天,便一直躲在里面不敢出来。才刚想逃跑,却发现外边浓烟密布,荒不择路,乍听脚步声渐近,只好缩回房里。待铜门被推开,即悄然无息躲于门后.
“铙、饶命……”老头被吕布凌空举起,双手紧紧抱住吕布硬如精钢的指爪,双脚乱踢。“不是我,我是被、被迫的……大人饶命……”
老头眼珠子骨禄一转,脚下布靴竟弹出短刀来。老头嘴里不停求饶,脚尖早已趁势往吕布胯下踢出。忽地,老头骤觉整个人如堕虚空,原来吕布已经松开五指,任由自己往下堕,老头随即踢了个空。
可是,就在老头双脚快要着地,能发力转身奔窜之际,双手竟又给同时钳住,正想出脚的老头已给吕布后发先至,踢至肿骨断裂了。
“呜吔……”老头苦苦哀求。“大侠,小人不知道这刚被抓回来的叛徒是阁下的朋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侠请饶——”
剩下那一个“命”字,老头却把它变成“吔”字,用尽五脏六腑的气力,倾力喊出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世界,都在焦黑里燃烧起来?
吕布默然紧扣老头双腕,另一只手,却举起火薪燃烧的铜盘,朝老头迎头盖下。
呜吔!!放开我!放手啊,呜哗!好烫!烫死了!放手!我以后不敢了!呜啊!放开我!放——
这一晚,密室的空气并没有因为外边鲜血逆流成河而湿润起来。
荒凉的石家庄,仍然干燥得很。
干燥的天气,加上挥之不去的霉烂气味,教人很不舒服。
空气颗粒摩擦燃烧的声音,盘踞四周。
烈焰冲天,石堡内这一声声哀号,越是凄厉迫切,却越是显得空洞。
哀号在浓烟如云的幽黯密室内盘旋撞击,无休无止。
当碎落地上的尸体已烧剩焦灰,跟地上散落的铜盘木薪不分彼此的时候,手执一双断腕的吕布,终于在黑暗中听到一声期待已久的咳嗽。
这一声咳嗽,标志着吕布终究踏出自立成神的第一步。
没有人知道,这震撼当世,推翻后人对吕布诸种误解的伟大计划,就在这中人欲呕的刑房里开展的。
伟大的计划,需要伟大的编撰。伟大的主事,需要伟大的优伶帮忙执行。
在这仿如地府深处的密室里,吕布,终于找到他期待以久的亲人。
低等的猛兽,只会顺着当下的本能行事,它们只懂得满足当下膨胀的欲望,没有想过忍耐,也没有想过将来?
当吕布能杀却不杀,开始有了豢养的观念,那一刻,他就自莽汉武夫的低等凶兽中脱颖而出,开始进化了。
人一思考,上苍就发笑。
吕布一但懂得思考,上苍就忍不住皱眉。
有了你当我的影子,我就能够甘心当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了。
吕布扔下断臂,踱到被十字型缚囚的刑罪者面前。
只有背负天罪的罪人,才有资格赦免其他罪人的罪,把罪人集合起来,让罪愆扩散.
地府,有时并非来自外头。只有毅然承认自己内心的地府,无畏闯进,才能获得真正的救赎。
决心飞跃成神的吕布,巨大的右掌乎放在厚实的胸膛上,那种平静的温暖感,教他在燃烧的地底深处笑了。
浓烟满布,犹如漫天乌云。影影绰绰间,外边烈焰冲天的剥落声音一如雷声隆隆。拍墙哀号的惨叫声越来越凄厉。业火熊熊,焦尸成土,吕布紧抿嘴唇,以庄严神圣的表情,徐徐脱下环形铁箍,拨开对方披头散发的血污,戴到对方头上。
大小刚刚好,比刚才戴在自己头上,还要顺眼。
将黑暗推到尽头,便是光明。闭上双眼的吕布,在黑暗污浊的囚室里,看到圣洁夺目的光芒。
“孩子,告诉我……”吕布睁开眼睛,朝眼前灰黯影子满意地笑。“……再次活着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用心答。
给我老老实实地答。
我感觉到,
你在挣扎。
“等一下。”聂不二忽然停步。
“什么事?”吕布回身。
“……还欠一个人。”不二侧耳倾听,像确认什么似的,回头,踱到对面房间。“你的计划……还需要一个人,才能实行。”
“这个人……你认识吗?”吕布道。
“说不上。”不二撞向铁门。
不认识?吕布扬眉。
轰。铁门凹陷倾倒,顷刻浓烟犹如万马奔腾,挟着雷霆之势直往不二与吕布冲至。两人闪躲过去,只见旁边这间刑房深处正有一名男人,在烈焰之中,被囚缚于木架之前,无数铁链如蛛网紧缠四肢,甚至连颈项,都围满如蛇铁链。
烈焰冲天,铁链嗞嗞冒出烧焦白烟,焦肉气味弥漫一室,男人却连半句也没哼过,刚毅而满是乾透血污的一张脸,还隐隐透出享受的神情。嗞。嗞。嗞。浅红色的汗水,在男人脚下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湖泊,活像一只被囚于地府血池饱受折磨的恶鬼。
这恶鬼,是尹昌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抓来的麻烦人物。听说此人早年曾经在不少军阀麾下待过,可惜因为恃才傲物,难以驾驭,加上行事乖张,只爱身先士卒,不顾下属,全无章法可言,故一直不被重用,多年来手下亦无一善终,而成独来独往的亡命之徒。后流亡王河东一带,多次劫去尹昌运送的粮饷与贿礼,故成尹昌的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