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嗯。”吕布仰望明月,深深吸了口气。“秋高气爽……该是远足的时候了。”
  吕布迈开脚步,刚好,踏死了不小心挡路的一只螳螂。
  战神的路,跟霸王的路,也许不是同一路。
  然而,两者的路,都得以大量的鲜血灌溉,才能把路开出来。
  战神成神的这一步,沿路,也鲜血满布。
  秋叶染红,秋月垂首。
  时日曷丧。今夜正是吕布与丁原团圆之时。
  今夜,战神回家了。
  蒙着面,拿着剑,领着数十名杀得性起的勇士。战神回家,一心跟父亲团聚,把沿路熟悉的景物,全部染上秋天的颜色。红色。
  此刻,吕布也随周围景物变成同一种颜色。
  后来,许临在《非人论》中《模拟十三》一章中如此写道:人谓吕布非人乃兽,汝谓吕布是何人?答曰:“非类池中物,人中唯吕布。”吾却谓吕布非兽亦非人——他不过是一只懂得拟态的昆虫而已。
  一只努力向上爬,非得不断政变自己容色以配合周围景物颜色,才能保护自己的昆虫。
  看似强大,其实脆弱。外表看来越是强大,它的内里,就越是脆弱。
  唯有通过不断学习模仿,拟态吸收,才能拥有自我,才能进化成精,由不是人,进化成人。
  此刻,全身染红的吕布,把刚才曾经对他青眼有加,为他立正敬礼的一个个喊得出名字与藉贯的守兵,以及平日一同喝酒摔跤的部下,逐一杀死。
  他们使用的,是我酒后兴起,教导他们的防身招式。
  没想到你们真的在危急时候用上了。
  对不起,我的好兄弟……事成之后,我会逐一替你们厚葬,你们的亲人,我也会好好照料。
  别挡路,好吗?
  为了那个一直哄骗你们的老狐狸失掉生命,英年早逝,值得吗?为了骗人的忠义与迂腐枷锁,毫无价值牺牲,值得吗?
  在这年头,当忠犬,真的比当贱人更值得吗?
  难得生而为人,就该好好珍惜啊。
  “吕、吕大哥……”
  你认出我了吗?
  “吕大哥,你……”颈项血花溅上梁柱。一直被吕布称为小鬼的青年流下泪来。“你……你在哪里?咱们挡、挡不住了……”
  一路上从没停步的战神,因为这无名小卒的一句呼喊,停下来了。
  妈的。这吃人的礼教,捣住良心骗人的愚忠昧义,有时候……
  “妈的……”吕布强忍鼻腔酸楚。“……有时候,还真讨厌啊。”
  这不是踟蹰的时候。要前进,要攀上悬崖峭壁,就得有所牺牲。成大事岂能拘泥小节?吕布咬一咬牙,挽起剑花,杀性更狂,懒理梁上桌上挂满熟悉的尸骸,直杀进丁原卧房。
  “大人,那老头不在卧房!”独眼汉子撞开房门。“他躲到哪里了?”
  “狗房。”吕布心念急转。“大伙随我来!”
  狗房外,吠声震天。
  嗅到血腥气味,却又被困笼里无法扑出杀敌的各种犬只,都回复野兽本性,凶暴狂吼。
  可是,当众人踢开木门,冲进房内,却惊觉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咔答!咔答!突然间,所有锁住铁笼的机括全部应声打开了!
  “妈的。”吕布大喊。“大伙快退!”
  太迟了。
  呈口宇型包围住他们的铁笼,里面的疯犬,已经急不及待朝一身血腥的他们扑去了。
  “哎啊!”地方浅窄,挥剑却不小心砍伤了同伴。然而稍一犹豫,狂犬白森森的两排利齿,却已牢牢咬住自己臂膀,再也挣脱不了……
  “别倒下!”吕布起脚踢开张牙舞爪的蕃獒下颚。“站定!大伙围成圆!快!”
  只消被犬只扑倒,其余便会立即围上来,叼住你的四肢,疯狂噬咬,教你再也无法站起来。
  “呜啊啊——”“大人!救我!”“呜!放开我!”“畜生!哇——”“救命!好痛!哇——”
  在房间中央围成圆阵的各人,挥剑幅度较大,也不那么容易砍中同伴,一时间抢回均势,让各人能够稍为喘息,思考下一步对策。
  同伴熟悉的惨叫声此起彼落。明明就在前面几步,却欲救无从。除了少数仍在大快朵颐的犬只外,其余犬只,均朝围成圆圈的众人,以更大的圆圈,把他们重重包围,狺狺而吠。
  “有多少脱手镖?全部拿出来!”黑暗中吕布吼道。“快!”
  众人如梦初醒,立即从衣襟里摸出所有脱手镖,向犬只射去。部分犬只嗅到危险,立即扑前制止,有的看到同伴中镖,立即躲到铁笼后,教铁镖当啷堕地。
  “放!”就在吕布大吼放镖的同时,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房外远处,喊了同一个字。
  “放!”
  尽管并无血缘关系,两人却出奇地相似。
  连说话的时机,以及对白,都心有灵犀。
  一刹过后,整个房间,插满乱箭。
  所有吕布领来的西凉勇士,以至忠勇杀敌,未被脱手镖射死的犬只,全部,都在乱箭下奄奄一息,血流遍地。
  其中一只被豢养最久的蕃獒,它被钉在墙上,身上插满十来支羽箭。它以唯一仅能转动的眼球,凝望门口逆光中徐徐步王的身影.
  “你是我教出来的,我又怎会猜不到你的下一步?”来人在房外刚围成圆的伏兵堆中排众而出,轻轻咳嗽。“告诉你董卓跟我接触,不过是我刻意让你知道的下一步……而我的再下一步,就是骗你咱们要将计就计对付董卓,然后来个真的将计就计,引你来杀我,好让我能设局杀你,以大义之名把你这不肖子除掉啊……”
  嗅到熟悉的气味,这只明明就该忿恨的蕃獒,到最后,还是本能反应地,摆了摆尾。
  “兔死狗烹。吕布啊吕布,你这忤逆子,真是连畜生都不如啊……”丁原轻拍蕃獒头壳,为它合上眼帘。“……死于乱箭之下,算是给世上所有不孝子,来个具警惕作用的反面教材了吧……”
  大地……不,房间中央的尸山,忽然耸动起来。
  “丁原,你的存在……”身上插满乱箭的巨影,奋力推开堆压身上的尸首,傲然站立。“……才是封建社会鼓吹愚孝愚忠的最佳人办啊。”
  “吕布,你还没……”丁原后退几步,原本持剑为周围尸体下刀的兽皮侍卫立即挡在丁原前面,站在最开外的数人,举刀就朝吕布砍杀过去。
  吕布把尸体奋力一掷,折下插在甲胄上的断箭,挟在指缝间,拢起拳头,以无比快疾的身影,一拳又一拳,轰在敌人脸上。被尖锐断箭插进皮肉里的西凉杀手,再强,也只能掩眼捂耳,在地上痛苦翻滚.
  “谁告诉你们五原人最擅长的是摔跤?”两手空空的吕布,又从身上厚厚的甲胄折下几支断箭,挟在指缝间,抓拢成拳。“咱们最厉害的,是专门对付持武器者的……徒手搏击之术啊。”
  兽皮杀手同时回头望向丁原,仿佛怪责丁原怎么没跟他们提起。丁原紫酱了脸大吼:“别听他废话!杀!”
  “战神的入门课。作战大忌,视线千万不能离开……”吕布趁众人回头的一瞬迅速欺至。“……对方啊。”
  几声惨叫,又有几名兽皮杀手的后颈、鼻孔与耳窝,同时喷出血花。
  “特别是上我的课,视线更加不能……”吕布朝最接近丁原的杀手狠狠膝撞过去,砰的一声,丁原走避不及,被失去平衡的杀手撞飞门墙。“:;离开我啊!老头。”
  吕布扯下面罩,把臂上断箭拔出。不消一会,数十名西凉高手,连同围拢上来誓死护主的埋伏守兵,全部成为吕布拳箭下的亡魂。
  “丁原,你的下一步,与再下一步,都走完了。”吕布把刚噎气的最后一名西凉高手推开,抄起地上明晃晃的大刀,朝丁原踱去。“还有再下一步吗?”
  丁原急急退至门槛。
  “谢谢你为我的学习时期,上了宝贵的一课。其实,你的下一步理论,可以不止再下一步的……”月色映照吕布惋惜不舍的脸。“……就让青出于蓝的我,替你把这理论发扬光大吧!”
  “我的好儿子……”丁原又退后了一步,退到门外。
  “这步,就是你行人止步的……”吕布举刀劈下。“……最后一步了。”
  当!
  蓦地,一道诡异的熟悉感沿发麻的虎口传到吕布身上。这种讨厌的感觉,难道是……
  一把在月下薄如蝉翌一的剑,正斜斜穿透石墙,挡在丁原身前。
  “这把剑……”吕布愕然了。
  “此刻你的脑里,一定在说‘不可能’吧?”丁原拍拍身上灰尘,在一只有力手掌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你这卖父求荣的卑鄙小人,怎么了?这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感觉,是不是很熟悉?”
  一滴冷汗从吕布眉心涔涔而下。
  不可能。
  “谁也休想越过……”
  你明明就是我的——
  “我的……”来人薄剑划圆,剑刻门墙,挡在丁原身前,朝吕布使了个狡猞的眼色。“……剑围。”
  “张辽……”丁原把手搭在张辽披肩上。“……你就告诉我这个不肖子,究竟何谓‘出卖’吧。”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张辽举剑朝吕布刺去。
  嘿嘿嘿嘿忤逆子,你就到地府跟你的生父忏悔吧!哈哈哈哈哈哈!
  愣在原地的吕布,手中朴刀,应声堕地。
  那天,张辽站在我面前,神色迟疑。
  我以为这小子终于想反了。
  对于张辽,起初我不过把他当张杨——而我就是丁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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