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明知你心术不正,我还是一厢情愿相信,我既为虎主,能者居之,就不必害怕养虎为患。
  即使我比丁原更聪明更强大,始终也敌不过你惊人的学习速度,以及成长潜力。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乖乖忍耐,等待我百年归老,把我的江山,转赠于你?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贪婪,那么心急,执意以自己的步伐向上爬?
  “你这卑鄙的畜生,弑父夺权,你、你不是人——”
  才刚吐出,已经后悔了。
  卑鄙的畜生,骂对方是卑鄙的畜生。
  不是人的,骂对方不是人。
  贼喊捉贼,我不过是技不如人。
  “……相比杀人如麻的凶暴,认父夺权这手段,岂不更为仁慈?更何况……”吕布仰天吞吐,睥睨俯视。“吾在山之巅,忽见你的天下,是何等渺小啊!”
  什么?你、你数年前不是渴慕我所拥有的,以为那就是世间一切了吗?怎么——
  “登泰山而小天下,正是你的写照啊……”吕布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义父.”
  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太高估自己的驾驭能力,同时,也低估了你的学习能力。
  “主公!三营的人带兵进宫、见、见人便杀啊……”“不对!他们对主公忠心耿耿,怎会——” “但……他们认为是李儒大人带兵行刺主公,所以……所以一见我们是李大人的手下便……便……”
  糟了。是讹传之计。
  “李儒他……”董卓一凛。实在太熟悉了,这些情节,怎么……怎么跟当年这么相像?我怎么会猜到,你竟艺高人胆大,沿用当年情节,在我身上重新演绎一次?
  嘿嘿!老董!我早说过,最难以招架的计谋,往往是最简单的,简单得大部分自作聪明的人,都不屑为之……嘿嘿!
  大巧若拙,大拙若巧。最教人意料之外的计谋,就是最老生常谈的计谋。
  “我的再下一步……”吕布以退为进。“……竟是我的再上一步。够惊喜吧?”
  故步自封,步步扑朔。
  我是霸王董卓!怎可能被曾经用过一次的计谋再骗一次?当年身受其害,多亏我一力营救的李儒不可能不知道的……难道他也猜不出来吗?不可能的,他——
  “董卓,你的大狗已经死了。”吕布拔起画戟。“现在,我只想回应众将一件事。我是否万夫莫敌?”
  “而我……”
  燎原火站在吕布旁边,轻轻往前踏出一步。
  “……是否什么人也杀得掉?”
  “董卓……”
  吕布轻抚眉心那道淡青色的伤口。
  “……请睁大眼睛看清楚吧!”
  许临,如果你还在,你该能及早看清这一切,并且立即告诉我吧。
  还是,即使没有残兵,你也会因着其他原因,被你的义弟所害,无法活到今天?
  以讹传讹,移花接木。
  围外有围,计中有计。
  故步自封,反璞归真。
  吕布,你的模仿能力,实在……
  嚓——
  不·是·人·啊——¨
  咔。
  精钢打造的血戟,贯穿了董卓厚实雄壮的身躯,直把身后的巨门也刺穿。
  “董卓,你不过是一片云……”
  门缝进裂,乍露外头穹苍壮阔,万里无云。
  刹那问,外面的万丈豪光,尽聚王吕布的尖戟之上。卷进来的云霭一如缭绕的彩带以吕布和董卓为圆心,往外激射开去,一室圣洁亮白令人萌生置身仙界天庭的错觉。
  在这看似平和宁静的天庭上,人子正以刺眼的画戟,从地深深处带来的巨戟,刺穿了他父亲的身体。
  山高云白,晴空不语。斜阳璀璨依旧。
  “吾、吾:.:”
  董桌激忿交煎,吐出一口鲜血。
  “……吾在山之下!”
  暖热的鲜血溅到脸上的一刹,吕布忽然忆起,忘了多久之前,自己也手执同一支戟,以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力度,贯穿另一个再没有利用价值的父亲自巅峰滑下的厚重身躯。
  “好一个骨骼精奇的人,这一击难以取你狗命……”
  吕布紧捏戟柄,却无法从钢戟感受到如气泡般的心脏被应声刺破的微细触感。
  “……当年的丁原,可是不堪一击啊!”
  “养不教,父之过……”
  董卓吃力呼吸。
  “做大事不择手段,这一点……倒跟……跟老夫不相伯仲……”
  “不相同。”
  吕布旋转戟柄,阳光下长戟闪闪生辉。
  “现在我在明,你在暗。”
  “明……从来只有鼠窃狗偷在暗,你凭什么说自己是明?”
  巨门崩塌,董卓步履不稳,整个人如葫芦倾跌在地。
  “天下间……居然有弑父之人……称自己是明?父之于子,天也;君之于臣,亦天也……有子不事父,有臣不、不事君,这不是反天是什……”董卓又吐了一口乌血。“咳……”
  “天何一百哉?传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啊。再说,天道无亲……”吕布高举刺目射日的巨戟,戟下血滴点点绽放。“我姓吕,非丁、董之流可改之。”
  “你这忤逆——”董卓因吕布眼眸里的清澈明净一时语塞。
  只有极善者,与极恶者,说这番话,做这些事的时候,瞳仁才能如此清澄无垢。
  “本非骨肉,何来家人?我姓吕,你姓董……谁是你儿子?”
  “对!你姓吕,我姓董……”董卓掩住渗血心肺,勉力站起。“姓董的、姓丁的,只是两个……只是两个被你利用的人……被你所谓的光明照耀罢了……”
  他朝君体也相同啊,老董。
  对,丁原。你是对的。
  当日我不应该把你的义子接收过来,当做我的儿子,为我打天下。
  这不是人的畜生……这擅长拟态的噬血毒虫,我董卓……真的不该把它放到自己头上啊。
  丁原,我们都输了。输得非常彻底。
  青出于蓝胜于蓝,一代新人盖旧人,咱们应该高兴,还是不甘?
  今后,就是不是人的时代了吗。
  风卷云散,云罢雾霁,天色忽地变了。
  “登泰山而小天下,兖州在泰山之下……”
  燎原火走近董卓,双手负后。
  “……从兵法、地理和民生方面推算,兖州的确是称霸天下的根本,孟子早有此深意。”
  “嘿,你是说孟子预言了兖州将出现一位霸主?”吕布背向燎原火,一把将木柜推翻,拔戟翻刺。“那么……这个人就是我!”
  当!
  “泰山之下多奇人,你若要登山……”
  燎原火凝望木柜后蓦然现身的熟悉脸孔。
  “……就先要问问我这原住民了。”
  司马懿支起双手,神情自若,凝望眼前胜券在握的嗜血疯兽。
  “原住民?”
  司马懿在吕布杀得血红的双眼注视下慢慢朝燎原火踱去,头颅却边踱前边往回扭,轻描淡写,一双清澄的眼眸,一刻也没离开过吕布。
  “这……”吕布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
  《尸子》曰:
  鹿驰走,无顾,六马不能望其尘。
  所以及之者,顾也。
  然则狼也何如?不亦顾乎?
  非也。狼顾者,环前顾后,进固可攻,退亦可噬,
  故鹿顾则鹿亡,狼顾则敌亡。
  非顾之罪,
  此诚物种之别也。
  狼顾之相?此人——
  “温侯大人。”
  没有最强,只有更强。没错。强者败,更强者胜,从来都是物竞天择的自然定律。
  站在聋哑杀手旁边的司马懿轻轻朝吕布点头。“幸会。”
  凝望眼前比当年初入丁原家那个自己还要羸弱的司马家少年,吕布禁不住不屑冷笑。
  “好年轻的小子。”
  比当日在大漠里饥饿匍匐的那个自己,还要年轻,还要瘦弱。
  蓦地,昔日在烈日下被黄沙所灼的久违焦渴感迅速涌至四肢百骸。吕布舐了舐唇,正欲举戟把眼前这手无寸铁的赢弱小子如捻死蚂蚁般干掉,好驱去这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却被小子身后那名一直诡异狞笑的巨汉轻易挡下。
  “嗨。”那人舐了舐涎到嘴角的血,以兽的熟悉表情,朝吕布笑了。
  “不要跟他说话。”燎原火徐徐立在司马懿前面。“他会以为你在骂他。”
  “嗨。”那人又朝吕布笑了。
  “小子,你以为抢到手谕就能威胁我吗?”
  (《左传》曰:庄公遂真姜氏于城颖,而誓之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不。吕布……手谕有二,一是公告长安,另一则交田度送西凉……”倒于血泊中的李儒从秘道现身,吃力往董卓方向蠕动,用尽最后一口气喊道。“……如今手谕在司马家手中,你胜,也不过是惨胜……”
  “世上没有长胜之人,吕布啊……你根本拿司马家这小子没辄!说狠,你狠不过他!枉你自称什么天下无敌,哈哈哈……”董卓按住伤口,喘气纵笑。
  天下无敌。天敌。嘿嘿。丁原,这下子,咱们的冤郁全消了。
  一物治一物,有谁想到,能够让万夫莫敌的战神止步的人,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统絝子弟?
  “强者可立!天可印证!哈哈哈哈!痛快!哈哈哈哈!”董卓胸中乌气尽吐,仰天狂笑。“哈哈哈哈!我的好儿子!他朝君体也相同!哈哈哈!我和丁原在地府等你!哈哈哈!”
  吕布一思考,上苍就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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