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姥姥拍着浅浅的脊背，吩咐：“让她睡，谁都不许吵她。这是她娘俩的福气。”
浅浅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那是在姥姥家的小院里盛开的两株刺玫，姥姥会用磨得雪亮的剪刀给自己剪下满怀的刺玫花。水井边的柿子树开花了，姥姥在柿树下的凉席上做棉衣。自己手里拿着针线穿起掉落的柿子花，那些绿色的小花精致得不像真的。院中有高高的树木，繁多的枝叶会拦阻炙热的阳光，挡不住的是穿梭其间温温的风。
浅浅醒来时，妈妈早已经下葬了，窗台上有一大捧盛开的刺玫。
☆、记忆的暗室
3
同一年的冬天，夏浅浅的爸爸又结婚了，对方是妈妈提起的程闵阿姨。一同搬来住的还有程闵十六岁的儿子：罗圩。
婚礼很热闹，与夏立成有些生意往来的人都来捧场，当着新人的面都是恭喜恭喜、祝贺祝贺，背转身说的话就有些不堪了。
夏浅浅在洗手间的隔间里站了有半小时了，门外的两个女人从各自的闺房乐事一直说到今天婚礼的两位主角。浅浅后悔为什么不早些推门出去，以至于现在进退不得。
“你说这夏立成真做的出来，自己老婆死了不到半年就急着娶新人了，又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这么猴急，不嫌丢人。”
“就是。想想做女人也真没什么意思。袁木梅活着的时候，就知道忙忙忙，忙到最后怎么样，男人知你的情吗？买的大房子人家住、挣的钱人家花，唉。图什么呢？”
“哎，你说。这两位是不是早好上了？”
“有这可能。你记得吧，罗永平出车祸死那会儿，就他跑的积极。说不定那时候就——哈哈”
“袁木梅挺精明的人怎么也傻了吧唧的——”
夏浅浅不在意人家怎么说夏立成，但她不喜欢这两个女人用这种语气谈论妈妈。到底是个孩子沉不住气，她猛地推开隔间的门目不斜视地从两个女人眼前走了出去。洗手间门关上的一刻，听到一个女人惊慌的说：“她不是夏立成的女儿吗？不会都听到了吧？”
夏浅浅不想再待下去，她跟爸爸说自己头疼先回家去。夏立成虽然觉得女儿这么做很给自己没脸但也没太勉强。躲在大厅一角的罗圩看着先行离开的夏浅浅，眼中有一丝担心。转头看向大厅中的两位主角，罗圩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有些过火了，毕竟浅浅母亲离世还不到半年。若是两人低调结婚也不会有人指手画脚，这么大操大办一点不忌讳，人家不烦才怪呢。罗圩看着一脸喜色的母亲，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可是怕了妈妈动不动的哭天抹泪，再不是滋味也得忍着，谁让是自己妈妈呢。
浅浅出了饭店，并没有回家，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瞎逛。下意识地就走到了姥姥家，一进小院，眼尖的二舅妈就大呼小叫的：“哎吆喂，这不是浅浅吗？怎么来这儿了，今天不是你爸大喜的日子吗？”
姥姥闻声颠着一双小脚急急地迎出来，扫了二儿媳妇儿一眼，先转过头对着老二屋里叫了声：“老二，你出来。”
二舅听着媳妇儿的话就知道不对付，听妈一叫答应着赶紧出来，顺便就把媳妇儿拥屋里头了：“妈，您有事儿？”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在不在家。”姥姥瞅儿子一眼，拉着外甥女进自己屋去了。
一进屋，姥姥就捧着浅浅的脸仔细打量，见外甥女没什么异样，先就舒了口气：“今天怎么跑姥姥这儿来了？你爸知道吗？跟你爸闹别扭了？”
浅浅摇摇头：“没闹。不想在那呆了，我跟爸爸说先回家。”
“那就好。”老人顿了顿：“浅浅啊，人没了就是没了，活着的人总得过日子。”
浅浅沉沉的眸子看着老人，点点头。
“好孩子，回家去。要不你爸回家找不着你，多着急。放寒假了，到姥姥这儿多住两天，啊？”
“嗯。那姥姥我走了。”浅浅听话的出门了。
老人向等在一边的老二嘱咐：“你跟着点儿，远远地看着回家就行。避讳着别让夏家人看见，给人添堵。”
“哎，妈，我这就去。”
罗圩的担心并没有成真，喜宴结束后三个人回家，看到夏浅浅安静地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听到声响后，浅浅从膝上的书本里抬起头，亮亮的眼睛看向三人。罗圩后来告诉翟乃飒：“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安静的眼神。”
夏立成被恭维和酒精激起的兴奋好像被一盆凉水兜头浇醒了，口中讷讷地：“浅浅，你回来了。”
程闵有些不满地看向夏立成，对自己的孩子怎么这么客气。想到今天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也就犯不上跟孩子计较了。
喜宴是中午办的，客人们是酒足饭饱了，可是家里的四个人实在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程闵想了想上楼换了请客的喜服，穿上围裙下厨房了。夏立成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眼浅浅，嘴角蠕动了一下，终究没好意思开口让女儿去给程闵帮忙。
与一心想着工作，对家务不甚了了的袁木梅不同，程闵原来就是专职主妇，几个家常菜还是很拿的出手的。
夏立成看着一桌的杯盘碗碟，摸摸自己的肚子，脸上漾起笑意。袁木梅在时很少做饭，即使做了也让人吃得索然无味。他对着女儿：“浅浅，怎么样？你程阿姨的手艺不错吧？我那时没少到你程阿姨家蹭饭。”这话说得其他三个人心里都有些别扭。
见没人接茬，夏立成拍拍程闵的手：“辛苦你了。哎，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罗圩闻言飞快地用眼角扫一眼身边的夏浅浅，只见她浓黑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受惊的蝶翼。
程闵也是一惊，虽然夏立成的话里尽是夸自己好，她还是不想一上来就跟前头人的孩子闹僵了。笑着说：“你今天喝多了。走吧，咱们先上楼。”
转过头吩咐儿子：“罗圩，你和浅浅一起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和你夏叔叔先上楼了。”
“知道了。”罗圩应道。
4
罗圩不是第一天认识夏浅浅，以前爸爸在的时候，两家人经常一起吃饭。那时候的夏浅浅就是沉默安静的，所以他并不认为今天的浅浅是在针对妈妈和自己。相反他很感激浅浅的懂事，要是自己班里那群小姑娘遇到今天这些事，早就闹开了。
一旁的浅浅开始动手收拾碗筷，罗圩正要伸手帮忙，浅浅出声阻拦：“不用，我来洗碗，我早做惯的，你拖拖地吧？”
“好。”
傍晚的阳光已经暗下来，开灯却还有些早。家里很安静，只听得到流水的声音。
收拾完后，两人站在餐桌旁面面相觑，两个孩子虽然都有些早熟懂事，却还是不知道怎么打破现下的僵局。
最终，还是浅浅先开口：“没什么事，我先回我屋了。”
罗圩松了口气：“好。”
原本，夏立成和袁木梅的卧室在一楼。程闵不愿住，夏立成自己也觉得别扭，所以浅浅主动从楼上搬了下来，住在父母原来的卧室里。夏立成找人把浅浅楼上的卧室和一间客房打通了，重新装修过。程闵私下对姐姐开玩笑说这才叫新屋新人新气象。罗圩就住在夏浅浅的隔壁房里。
翟乃飒曾经跟自己开玩笑，是不是曾经对夏浅浅怀有什么遐思，罗圩只是笑了笑，学着乃飒最喜欢的小说中人物的口吻回答：“是，那时候花正浓、月正圆，罗密欧爱上了朱丽叶。”翟乃飒笑得前仰后合直呼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罗圩与浅浅之间只是一种相互怜惜的情感。
罗圩十五岁丧父，一直在父母羽翼下的孩子瞬间长大，开始试着用自己尚显稚嫩的肩膀保护妈妈。一开始虽然心里对妈妈与夏立成过多的接触心有抵触，但是为了妈妈日渐增多的笑容，罗圩选择沉默。而十二岁的夏浅浅竟然同样选择了忍耐。相似的经历让罗圩有种：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的感慨。
罗圩知道那天夜里夏浅浅并没有睡着，他听到夏浅浅在洗手间里极力压抑的呕吐声。他不知道的是，这种呕吐会成为伴随浅浅的痼习。
直到天色微明，隔壁才渐渐安静下来。罗圩撑不住终于睡过去了，是妈妈把自己叫醒的。
洗涮完来到餐厅，桌上有熬好的大米粥和街口买来的油条，配着自家腌制的咸菜。
“浅浅做的，快吃了上学去吧。”妈妈把早饭推到罗圩跟前。
罗圩一愣，早晨没听到夏浅浅出门，她一夜没睡还一早起来做早饭：“浅浅呢？”
“走了，说是今天做值日。”程闵开始收拾略显凌乱的客厅。
令程闵意外的是浅浅的生活自理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她原以为有袁木梅那样的母亲，浅浅对家务不应该有太多的了解，却没想到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持家的能力不逊于一个大人。几乎每天的早饭都是浅浅上学之前就做好的，还能换着花样的准备。放学路上，她也会捎回些物美价廉的青菜水果。
一开始程闵也担心夏立成会不高兴浅浅做家务，程闵旁敲侧击地试探，谁想到夏立成一脸的理所当然：“这有什么，以前我们都是把家用交给浅浅让她自己支配的。她自己买衣服，烧菜、做饭。你要觉得不方便，我跟浅浅说一声就是了。”
程闵忙忙的摇手：“我可不是傻了，有这么个小帮手省我多大的劲啊。”
程闵悄悄对姐姐说：“我原来是卯足了劲儿地要做个好后妈的，可是人家根本就不需要我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