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想您了呗。”浅浅撒着娇,许孟岩把两人的背包提进屋。
“准备出门?”姥姥习惯地捏捏外甥女的胳膊:“是蜜月旅行?”
许孟岩笑道:“您知道的可真多,蜜月旅行。”
“这是要到哪去。”
“买的到苏州的车票。”
“好啊,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姥姥笑得开心:“要是我再年轻几岁,就跟着你们一起去。”
“现在也行啊,一起去。”
“小丫头,姥姥走不动了。”指头轻轻地戳在浅浅的额上,转脸问孟岩:“什么时候的车?”
“下午五点。”
“那敢情好,今天就在姥姥家待一天,吃了下午饭走。”姥姥说:“想吃什么?”
“浅浅说姥姥包的饺子好吃。”许孟岩说。
“那好,给你们俩包饺子。”姥姥说:“今天早上我还犯愁,屋檐上的丝瓜怎么摘,孟岩搬梯子,今天咱们吃丝瓜馅儿的。”
孟岩颤颤巍巍地踩着木梯往屋顶上爬,试半天才往上迈一步,浅浅扶着梯子仰头看着:“你下来吧,我来。”
“干嘛?”孟岩不敢分心,问道。
“看你爬梯子很可笑,等你把丝瓜摘下来,丝瓜都老了。”
“坏心眼儿的丫头,好好给我扶着。”孟岩笑道。
丝瓜摘下来当然还是新鲜的,丝瓜馅儿的饺子一样的新鲜。
跟姥姥一起的时光是愉快的,孟岩喜欢这个精灵的老人,80多年的人生阅历让她洞明世事,难得的是能机变随时,不固执己见。
☆、记忆的暗室
21
火车在凌晨五点到达苏州,许孟岩牵着浅浅的手下了火车。清晨的苏州街头空空荡荡,灰扑扑的城市并没有一点天堂的样子。两人慢慢行走在陌生城市,呼吸着略带凉意的空气,感受难得的寂静。
从火车站出发,沿着随意而定的方向一直向前,看太阳一点点升起,在阳光灼热起来之前,两人停在一家不大的旅店前。
旅店的老板娘说一口软糯的普通话,引着两人穿过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打开了一间面水的房间。
“一看两位是来度蜜月的呀,郎才女貌的好登对的。”老板娘把钥匙交到孟岩手中:“钥匙先生收好。”
“谢谢,有热水吗?”
“有的,24小时不断。”老板娘顺手打开小小的卫生间:“很干净的。”
见两人脸带倦色,老板娘笑道:“不打扰两位休息。有什么事招呼一声。”
“慢走。”
两人冲洗过后各自在床上躺下,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浅浅醒来时,许孟岩正开着电视看一场无声的足球比赛。窗帘遮住了夏日的阳光,屋内的光线有些黯淡,浅浅很少从侧面看他,这样的角度看过去许孟岩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加突出。
“看起来还可以吗?”许孟岩转过脸正对上浅浅的眼睛。
“啊?”浅浅脸上有淡淡的红晕:“几点了?”
“肚子饿了?三点。”许孟岩捏住浅浅的鼻子:“睡得像只小猪,晃都晃不醒。”
“这么晚了。”浅浅坐起身象孟岩一样靠坐在床头上。
“休息一会儿,咱们出去逛逛,吃点东西。”
两人出门时,天已经擦黑,按着老板娘的指点两人找到一家私房菜馆,小小的门面两三张台子,带着水乡的精致。
借着月色,两人牵着手沿河慢慢往回走,与饭后散步的当地居民并无二致,与他的手指相交,试着闭上眼睛任他牵引,浅浅觉得自己的心很安稳。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硬挤进小小的房间,调皮地照在浅浅光滑的躯体上,乳白色的肌肤上有着淡淡的光华。
“今天可以吗?”许孟岩的手描画着浅浅脊背的曲线。
浅浅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窗帘没拉好。”
“这样?”许孟岩的手把那条唯一的缝隙合拢,包括月光在内的一切都被拒之窗外。
要不是肚子抗议,两人是不可能在第二天中午出门的,从旅店柜台前经过时,老板娘向两人打招呼:“两位昨天睡得好嗄。”浅浅的脸蓦地红了。
站在门外的马路边,许孟岩笑道:“你思想不健康啊。”
“我哪有。”浅浅争辩道。
“还没有,店家正常问一句你脸红什么?”
“我哪里脸红了?”
“没有吗?某人的耳朵现在还红着呢。”许孟岩喜欢看浅浅害羞的模样,故意逗她。
在苏州城里闲逛了两天后,两人选择了水乡同里。同样是水乡,同里的名气比之周庄、乌镇差很远,只有零星的几个游人。两人也不买地图也不请导游,信步而行。在看过了苏州大大小小的园林之后,对于退思园的景致,有了些审美疲劳。进到园里,两人在连廊上坐下来,浅浅趴在栏杆上数着水里的锦鲤,反反复复不会数过十。
“小时候,姥姥养过一缸睡莲,总也不开花。”浅浅忽然开口,语气清清淡淡,有着长谈的意味。
“嗯。”许孟岩斜靠着廊柱,也有听者的心情。
“小时候假期大多是待在姥姥家的小院里,尤其是暑假。”浅浅的脸颊压在手腕上:“姥姥家那棵很高很高的柿子树,沿着树干一周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这棵柿子树是用软枣树嫁接的。”
“是谁接的。”
“说是我的姥爷。”浅浅侧过头。
“你没见过他?”
浅浅摇摇头:“没有,我妈也没见过。”
“他很早就去世了?”
“不是,他还活着。”浅浅说。
“嗯?”
“姥姥没有生过孩子,妈妈和舅舅们都是姥姥收养的。”浅浅像是说今天的天气很热:“想听个故事吗?”
“好,洗耳恭听。”许孟岩学着浅浅的样子把头枕在伸展开的胳膊上。
“姥姥是童养媳,她十岁就跟那家人家一起生活。十七岁那年,两人拜堂成亲。据说那个人新婚半年就跟着部队走了。”
“国民党拉夫?”
“不是,是□的队伍。”
“一走就没了音信。十年里姥姥送走了公公婆婆,给小叔娶了妻、送小姑出了嫁。等到第十年的时候,村里有人说他还活着还当了官。”
“没有信吗?”
“没有。第十个年头上,闹饥荒死了很多人,大舅舅和二舅舅就是那时候随父母要饭来的,见姥姥家还能吃上碗稀粥,两家的大人不约而同地把孩子留在了姥姥的小院里,连个印信都没留。三舅舅家是本村的,遗腹子,生下他不久娘也没了,家无恒产,本家都不愿养,姥姥就抱回家了。”
“姥姥一个人养的活三个孩子吗?”
“姥姥很能干,地里家里的活没她不行的。姥姥还有一手绝活,她能给人下针。村里缺医少药,小孩子有个病啊灾的,都是找个懂的人给捋捋扎扎的。不给钱,但总送些自家产的东西。”
“这我知道,小时候妈也常找人给我看。”
“我妈是生下来三天就被偷偷地放到了姥姥门外的,据说还给留了些钱。那时候姥姥已经四十多了,大舅舅都娶亲了。妈和大舅家的表姐是一年的,一个年初一个年尾。”
“你说姥爷还活着。”
“是,可是没回来过,据说官做的挺大。”
“据说?没找过。”
“没有,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伴侣。一直以为家乡的人都在多年的战乱中死了,解放后才知道老家的妻子还活着,派人回来办了离婚手续。当时姥姥的小叔和小姑要带姥姥去他工作的地方闹的,姥姥没答应。发生这些事儿的时候还没我妈呢。”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这么多年,家里的所有经历都是村里人共有的。这不就是中国的国情吗?直到现在,姥姥的经历还是有些人口口相传的传奇。只是姥姥自己却绝口不提,既不回忆也不争辩。”
“这像是姥姥做的事。”
“姥姥虽然不识字但是有智慧。”浅浅说:“妈妈不像她,我也不像。”
“你不需要像。”
听他说的认真,浅浅转过身坐到孟岩身边,一时间两人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开口,就这么坐着,看三三两两的游客从面前经过,四周很安静,偶尔会有一两句导游介绍景观典故的声音飘过来。
“再走走看看?”
“好。”
同里的安静让两人又住了两天,有一天两人是在一家茶楼上度过的,茶楼卧于水上,凭窗临眺,河中船只穿梭来往,驳岸随街曲折,岸边有高大的榆树古槐,枝叶间常见有雀鸟的巢穴。天下着细细的小雨,屋里也是潮湿的。
一壶绿茶,一直冲成了白水。就这么坐着,看四周人来人往,听市声俚语,仿佛就是过了一生一世。
出茶楼时,雨不情愿地停了。小巷子里有卖花女的叫卖声,戴着绣花包头的女子从两人身边经过时,有浓浓的花香。
“想要吗?”许孟岩见浅浅的目光追随着卖花女。
“茉莉花。”
“等着。”叫卖声还没走远,不多会儿许孟岩小跑着回来,走到近前,浅浅才看到他手里有两串茉莉手串,伸出手,孟岩小心地戴在她的手腕上。
带着茉莉花的清香两人踏上归程。
从苏州回来的第二天,许孟岩就回律所正式销假,而浅浅还有一星期的空闲。许仲良虽然已经退休,最近单位组织老干部举行桥牌比赛,吃过早饭就出门,中午饭单位包了,直到下午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