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绿衣侍女不知何时来到身后,轻声启告。
  “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吧。”
  “是。”侍女敛裾退下。
  玉人阁花魁低首看着那些零落一地的海棠花瓣,绯红似血,雪白如云,皆在烟雨中挣扎着陷入泥土,忽觉眼前的一切模糊迷离起来……
  “小姐?”侍女的惊呼猛然将她唤醒。
  “什么事?”她转过身,有点恍惚。
  “公子说他要向小姐当面致谢。”春晓小声地答道,“奴婢拦也拦不住……看!他来了。”
  玉人阁花魁抬头,只见回廊尽头正走来一位年轻公子,一身白衣干净潇洒,濛濛水汽竟未沾湿他分毫。
  “倪儿姑娘!”月浅言来到她面前,拱手一礼。
  “公子不必在意。”倪儿巧妙地侧身躲过了他这一拜,淡淡道,“昨日之事,举手之劳而已。”
  “姑娘说笑了。”月浅言温和地一笑,“正所谓救命之恩不言谢,在下欠姑娘一份情,日后姑娘有何事情,只要吩咐一声,在下定当殒命相报。”
  倪儿却是贝齿紧咬,娇躯不住地颤抖,在风雨中更显单薄消瘦。
  “只是——”月浅言继续道,“在下是专门来谢姑娘昨夜盛情款待的。”
  她微微错愕,一时无语。
  一旁春晓倒是掩嘴偷笑:“小姐,这位公子可是真心诚意的哦!”
  绯衣女子看了她一眼,她立时住嘴。
  “公子不必言谢,我素喜结交江湖朋友。能够认识公子,也是我三生有幸。”倪儿低眉敛裾,“公子若喜欢喝酒或想听笛,随时可来。”
  “如此,更是感激不尽!”月浅言的脸上浮起一阵温暖的笑意,“我还要去找我的两位朋友,先告辞了。”
  “不送。”倪儿垂下眼睑。
  “对了——”才走了两步的月华山庄少主霍然转身,看着她,“这里风大水寒,还是回屋去吧!小心身体。”
  说完,一道白影破开灰色的雨幕,消失得无声无息。
  廊下,一直静立的那袭绯衣却瞬间萎地。
  “小姐……”春晓急道。
  在侍女急切的惊呼声中,倪儿忽然失去了意识。
  江南的春雨阴柔而缠绵,下了整整一夜。
  一抹白色的人影独坐窗前,目光落在窗外远远近近的景物上,眼神安静而深邃,仿佛整个人都已融入了天青色烟雨之中。
  小巷里忽然起了跫音,“哒哒——”一声声踩自青石板,穿过绵密如织的细雨传入耳畔。
  默默估算着时间,然后猛地一下拉开木门。
  “是你?”
  “嗯,我回来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子晃晃手中的食盒,对面前的女子笑道,“看!青城,我怕你吃不惯这里的饭菜,特地从外面给你买回来的。”
  “你一大早出去就是为了这个?”青城忧略略不解。
  “是啊!你不知道这家客栈的伙食有多差,我都吃不下。”西门飘雪一边抱怨,一边将食盒中的饭菜摆放在桌上,“快吃吧!都还热着呢!这些天来连日恶战,你又为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上的毒至今还未除尽,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青城忧听着他絮絮而语,苍白的脸上微起波澜。
  自从她受伤力竭,二人为躲避追捕,不得不离开姑苏,于城西木渎镇中找了一处偏僻隐蔽的客栈,暂住下来以疗伤复原。
  木渎古镇位于灵岩山麓,太湖之滨,乃是姑苏城西最繁华的商埠,享有“姑苏第一水镇”之誉。
  此处距离姑苏不远,小桥流水,园林幽巷,风景如画。摒去了大城市的纷华与喧嚣,倍显宁静和谐,是一处归隐的绝佳之地。
  “你怎么了?”摆好了碗筷,却不见对方有任何动静,西门飘雪回头问道,“莫非是不喜欢这些?”
  “有酒吗?”白衣女子淡淡道。
  “呃……这个我忘了。”西门飘雪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要不,我现在去打一壶来?”
  “算了,我只是问问。”青城忧在桌前坐下,看着他,“一起吃吧。”
  “好!”西门飘雪欣喜地应道,解去尚在滴水的蓑衣和斗笠,露出里面半旧的白色中衣来。
  还是那一身白衣,但经过日日逃亡,连连恶战,已经风尘尽染,雨露濡湿。
  青城忧起身,将一个包袱丢在他面前,冷冷道:“换了吧!”
  “这是什么?”西门飘雪解开包袱,只见一件崭新的白色长袍,金丝滚边,质地上乘,他奇道,“这么好的衣服,你从哪弄来的?”
  “不要问,换上就是。”末了,加上一句,“你衣服都湿了。”
  “好!”西门飘雪大笑,竟然当着她的面就欲脱衣,“美人赏的衣服,我岂能不要?”
  “下流!”青城忧狠狠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身后的人却笑得更起劲:“我是风流但不下流……”
  青城忧轻叹,看来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画舫在香溪上穿行,桨橹摇曳。明月悬空,月光倾落下来,碎成粼粼银光。清风拂面,空气清爽宜人。
  “下了这么多天的雨,总算放晴了。”西门飘雪枕着手臂躺在船头的藤椅上,悠然道,“青城,你说香溪为什么要叫香溪呢?”
  青城忧倚着舷窗,淡淡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知道木渎镇的由来吗?”
  西门飘雪顿时兴趣大增,一个鹞子翻身,飞入船舱,“怎么来的?”
  “相传春秋末年,吴越纷争,越国战败,献美女西施于吴王。吴王夫差为了取悦西施,在灵岩山顶建馆娃宫,又在紫石台增筑姑苏台,‘三年聚财,五年乃成’,源源而来的木材堵塞了山下的河流港渎,‘积木塞渎’,木渎因此得名。”青城忧娓娓叙来,那一段遥远的历史,如泠泠琴音在河面上回荡不绝。
  画舫穿过浮桥石洞,满空月华倏然一暗,那一刻,她隐于暗影中的眸子竟如眼前清亮的河水般闪烁不定,又仿若星辰般熠熠生辉,让人心醉神迷。
  西门飘雪伏在舷上,定定地看着她,失神良久:“那么香溪呢?”
  “香溪是因西施在此梳妆满河生香而名……”青城忧恍然大悟,“你在影射我对不对?”
  “不!不是!”西门飘雪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你和故事里的那个西施美女很像啊!都有人甘愿为了你‘倾国倾城’……啊!别打我!”
  “有你这么用词的吗?”青城放下手臂,秀眉蹙起,“你才是倾国倾城!”
  “哈哈!‘倾城’,谁是青城?”
  转眼间,二人已在此盘桓多日,西门世家的追兵如风般消失了踪影。生活平静无澜,二人日日纵酒放歌船上,悠闲从容,仿佛心有默契似的,谁也不谈离去。
  月缺月又圆,香溪水波潋滟,晴方好。
  第八章 宝马金鞍翡翠车
  更新时间2012-2-26 14:48:35 字数:2681
  恭迎少主!”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彻九霄,震飞林鸟,为挺拔秀逸的灵岩山无形之中增添了几分威严。
  “诸位请起。”白衣男子潇洒地踏步走来,对眼前跪成一地前来迎接自己的属下正色道,“我因有事外出多日,在此期间,庄内一切可好?”
  “禀少主,”列队中跨出一孔武大汉,拱手行礼,“多亏了庄主的教导管制和弟兄们的勤于值守,庄内一切平安。”
  “那就好。”月浅言点点头,朝他们投去赞许的眼光,“诸位辛苦了,我自会向庄主禀明你们的功劳,请回吧!”
  “是!”众人齐齐答应,“多谢少主!”
  山风乍然而起,一片玄色的鸟羽飘落眼前。
  “赤冶!”月浅言霍然出声,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少主,什么事?”走在队伍最后的孔武大汉回过头来。
  “小姐她……”沉吟许久,他还是开口问道,“浅笑她还好吗?”
  对于自己唯一的胞妹,月华山庄少主是既深爱又心痛。
  她自幼就体弱多病,无法像寻常江湖女子一样执剑跃马、行走江湖,只能深守闺阁,坐看春花冬雪,怅望白云离合。
  细数年华,已过了十六个大好春秋。
  “小姐很好。”赤冶是知晓少主与小姐之间兄妹情深的,遂道,“少主不在时,她还时时叨念着少主何时才能回来呢,只是……”他忽然顿住。
  “只是什么?”月浅言急道。
  “昨日小姐跟庄主谈了一会儿,回来就很不悦,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他话音未落,月浅言身形已如飞鹰般腾跃而起,朝月华山庄后院急速略去,大声呼喊:“浅笑!”
  月华山庄的后花园中。
  此时正值初夏,园中绿树阴浓、花团锦簇。时时蜂蝶飞舞,扑扇着七彩琉璃宝翅,在阳光下轻颸中洒下一路细细的粉尘来。
  少女一袭红衣,步于花间,秀眉深蹙,眼眸低垂。
  恍然风起,花瓣扬扬洒落,在白石子路上铺了一地。
  “谁?”正徜徉于花间的少女回眸转身,惊道,“哥哥!”
  “浅笑!”来人的长发在漫天花雨中散开、飞卷,杀气盈身、张扬而出。他快步来到她面前,往日温柔宁静的脸上是控制不住的担忧和戾气,“你怎么样?”
  “我很好啊!”月浅笑一时不明白哥哥为何会如此失态,疑惑不已,“倒是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就好……”月浅言长长吁了一口气,伸手替妹妹拂去衣上落花,“我听说你有点不高兴,就急忙赶过来了。”
  “红衣少女轻轻别过头去,眸中哀忧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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