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当下，她藏起心中的惊恐，还以一礼：“不敢当。在下不过一区区小女子，哪受得起西门世家高高在上的叶夫人之谢，还是请夫人收回此话吧！”
不错！这位屈尊降贵亲来小客栈的中年美妇正是西门世家夫人、飘雪之母——叶冰凝！
“青城姑娘误会了，”叶冰凝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至桌前坐下，“我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向你道一声感谢的，并非什么高贵夫人。”
“……”青城忧一时失语。虽然行走江湖多年，但她毕竟是一个年轻女子，论经验、资历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位颇有城府的世家夫人，何况她一向性情冷淡如水，也不愿作过多的口舌之争。
一时，屋中静若无息。
却没有人注意到，转身背向而立的西门飘雪突然抽搐了一下。
叶冰凝就这样看着他们，平静如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夫人请回吧！”仔细想了想，青城忧还是开口道，“容我跟他说说。”
听出来话中的许诺之音，叶冰凝站起身，微笑道：“如此，多谢青城姑娘了，我们在楼下恭候！”
她刻意强调“我们”二字，言外之意已不言而喻。如果西门飘雪不跟她回去，那么楼下她带来的那帮人马可绝不仅仅是陪衬！这一次，她势在必得！
青城忧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力气之大，竟然惊飞了窗外的林鸟。
“你要对我说什么？”西门飘雪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摩挲着，柔声道，“我不会走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青城忧将整个身子都靠在门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痛楚，“但是，你必须回去！”
“为什么？”西门飘雪霍然提高了声音，“我不想离开你，青城！”
自从来到木渎镇，二人日日相处，时而泛舟游于香溪，纵酒高歌；时而把盏凌虚屋顶，叹月华满空；时而醉卧古道长亭边，静听风雨眠……虽为躲避追捕无处安身，实则闲逸更胜隐居。
那么多一起走过的日日夜夜，那样刻骨铭心的情义，如何能忘？
“飘雪……”青城忧叹息一声，第一次吐出他的名字，“还是回去吧，你母亲她……怕是已经时日无多。”
“你怎么知道？”西门飘雪喃喃，“三年前我离开家时，她还好好的，现在不也是吗？”
“那只是一种假象，她的病是由心生的。就算表面上看起来仍然完美无瑕，身体内部却已经垮掉了。”青城忧回想起适才的情景，缓缓道，“——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子，外表看起来依旧鲜艳，内部却已经不可遏止地腐烂了！”
“难怪她会亲自来叫我，难怪那些追兵会突然消失，原来……”西门飘雪放开她的手，独自在屋中走来走去，霍然回头，“你怎么知道？”
“我曾学过一些医术，以医者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青城忧来到他身边，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句话，“你……我不留你。”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原来，那颗毫无温度冷如冰块的心，竟不知何时被温暖了？
只是，这温暖如同一束一闪而逝的火光，转眼间便成了一段隔世经年的记忆。
既然无法挽留，那就索性不要挽留吧！
在生死面前，任何语言文字都是苍白、无力、多余的。
只恨自己，无能为力！
深深的憎恨！深深的无力！
她低下头，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的蔓延。
兹此一别，永难复还。
第十章 分明化石心难定
更新时间2012-2-27 18:28:26 字数：2185
又见金陵。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温婉下隐藏着霸气，繁华中埋葬着沧桑。
自东吴以来，这座江南数一数二的城市被文人墨客不断吟咏，被优伶戏子不断传唱，被丹青史册不断记载，却总有那么一群人，会刻意或不经意地将它遗忘。
譬如，西门飘雪。
三年的漂泊流浪，三年的亡命天涯，三年的孤独一人，在血腥中历练、拼搏、成长！那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曾经尊贵优渥的世家公子，是那样久远而深沉的记忆，竟在他重新踏入这座城时，仿佛都活了过来，历历在目，清晰如同昨日。
豪华的府邸，朱红的大门，门前长街宽阔平整，喧闹的街市。
他打马从门前走过，少年意气风发，跃马扬鞭，笑容璀璨，浑身上下散发着宛若旭日般的光芒。
他骑术很好，一路打马在密集的人群中穿行而过，却从未撞到人。
狂奔一圈，回到原点，少年挥鞭坐于马上，得意地大笑。
“放肆！”猛然，一声大喝传来，“谁叫你又跑出来的，还不赶快回去！”
看到一人从大门怒气冲冲地冲出来时，少年立马一鞭抽中马背，掉头逃跑。
不用说，这人正是西门世家族长西门槊，也是这个少年的威严父亲。
“一天到晚在外面东游西荡，不务正业，成何体统？”西门槊雷霆大怒，一掌封住他的去路，“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啊！”少年惊叫一声，躲闪不及，竟从马背上直坠下来。
西门槊怒气冲天，就这样站在门口，理也不理。不过他心里也颇感纳闷：自己这一掌只用了三分力，并不足以伤他，他何至于如此？
眼看着少年即将头颅触地，他正欲上前，忽觉一道蓝光从身边飞逝而过，抢先将他接住。
蓝光宛如一阵和煦的春风，轻柔地将少年包裹在了怀中。
“你怎么可以这样？下手也太狠了吧！”风声过后，光影重聚，显示出一蓝衣丽人窈窕的身材来，“他可是我们的儿子！”
“我西门槊没有这样的不肖之子！堂堂西门世家也没有这样的纨袴膏粱！”西门槊狠狠地拂袖而去。
“孩子，”叶冰凝看着怀中的少年，轻道，“你没事吧？”
“嘻嘻……”少年调皮地眨眨眼，一个飞身从母亲的怀里跳出来，落在地上，“我好着呢，像他这样的人，再来十个我也不怕！”
“早知道你没有昏厥，我就不来救你了。”叶冰凝佯怒，转身离去，“既然你有那么大的本事，以后就自己应付吧，我不管了。”
“娘亲，娘亲不要啊……”少年急急地呼喊，追逐着蓝衣丽人的脚步，却在步上朱红大门门槛的那一刻霍然收脚！
里面是——
命运的深渊……
重重记忆仿若深渊水影般从脑海深处浮起，一波又一波，层层叠叠覆满心头。
西门飘雪翻身下马，这一次，他跨进了那道朱漆大门。
厅中立着威严父亲，背对着他，边上是两排站得整整齐齐的家臣，个个如同泥塑一般，盯着远行归来的公子。
西门飘雪低着头走进去，单膝跪下：“父亲。”
“……”西门槊不理。
“父亲！”他又喊了一声。
“……”还是毫无反应。
西门飘雪僵在地上，抬不起头来。
“孩子都已经回来了，你怎么还能这样呢？”叶冰凝在丫鬟青萝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轻声质问。
“唉！”西门槊叹息着转过身来，动作缓慢大不似从前，“你起来吧！”
“谢父亲！”西门飘雪起身，却在抬头的那一刻大为诧异！
他看到父亲的脸上写满了沧桑、悲凉！
原来，那个曾在自己的眼里高大、伟岸、强壮、不可一世的男人竟不知何时开始衰老了？
就连曾经以绝色美貌名动江南的母亲也……他又想起了青城忧的话——“时日不多”。
黯然泣下，怎么会这样？
时光，真的是这个世上最最无情的东西。
美人迟暮，英雄白发！
“既然你已回来了，过去的事我就不再追究。”西门槊开口道，声音沙哑而苍凉，然而接下来的话却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抨击着一个人的心房，“姑苏月华山庄庄主已派人前来提亲，欲嫁女于尔；此外，东方世家族长前日也亲来府上，言下之意愿将凌小姐许配给你。我已答应了他们，不过与哪一方结为亲家，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西门飘雪一直静静地听着，此刻幡然抬头，眼神雪亮，斩钉截铁道：“不用了，我一个也不想要！”
“胡扯！”西门槊立时大怒，如同一头发飙的狮子，摆出了家长的威严，“为了我们西门世家的前途和荣耀，月浅笑和东方凌，你必须选一个！”
“我再说一遍，我谁也不要！”西门飘雪狠狠丢下一句话，摔门而去。
“拦住他！”西门槊暴喝一声，左右家臣瞬间移步，将西门飘雪团团围住。
“就凭你们，也想拦住我？”西门飘雪冷笑一声，悬身飞起，闪电般朝厅外掠去，转眼间就要消失在高墙之外。
历经重重磨难，如今的他，已非昔年之纵马游街的狂野少年。
“孩子！”突然，一声惊呼传来，令半空中腾挪起越的他身形陡然一滞。
那是——母亲的呼唤。
然而，就是这么一瞬间，西门世家那些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又重新将他围拢，并且，更多的人正在赶来。
这一次，他插翅难飞。
可是，他却已无去意。
他在重重包围中回头，看到站在台阶上的父亲斑白的鬓发在暮风中飞扬，备显年华沧桑；看到一袭蓝衣的母亲由丫鬟搀扶着，倚在门框上凝视着他，眼里满是凄凉、哀伤；看到……
他不忍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