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而今的她，时过境迁，不仅染上种种癖好，更多了一颗为一个人牵肠挂肚的心。
犹如九霄仙子，从云端跌落红尘，沾染了凡间的尘埃与眷恋，再也回不到天上。
她就这样独坐一隅，独对虚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直喝到周围人声寂寥，夜凉如水。
“唉……”酒馆老板在柜台后看着她，叹了口气。
秋夜沉沉，白雾上笼，寒意渐浓。风雨敲打着屋檐下的铁马，低沉而凄凉。
恍然间，她又看到了那一身白衣，带着风雨的凄清朝她奔来。她在醉眼朦胧中吃力地抬手，似要去触摸眼前那道翩然而降的白衣，却在指尖将要触及的刹那倏然落下……
咫尺之遥，却已远在天涯。
这里，是他们的初遇之地——醉仙楼！
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初遇季节，那该多好！
“怎么喝了这么多？”白衣男子推开酒馆的门，随着风雨一齐奔入，第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已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子，眉峰蹙起，“青城——青城——”
一身白衣已经被雨水浸透，眉宇间凝聚着深沉的忧郁与担心，如同外面那浓郁的化不开的沉沉风雨之夜。
他终究还是寻到了这里。
“青城——”他顾不得衣衫全湿，爱怜地抱起醉倒的女子，回头对酒馆老板道，“给我准备热水和一间干净的客房，还有——”他伸手将佩戴的玉佩扔过去，“去买几套上好的衣服，男女款式都要。”
“可是客官，都这么晚了，店铺都已关门了呀！”老板拾起玉佩，却面露难色，“您还叫我上哪儿去呢？”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西门飘雪回头，狠狠道，“一个时辰之内，必须给我备齐！否则明天你的酒店就想别开门了！”
“是……是！”老板唯唯诺诺，忙将玉佩掖入怀中，“公子稍等，我这就去备。”
西门飘雪将她抱入二楼的一间客房，轻轻地放在床上，小心地为她掖好被窝，然后拉过一张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睡颜呢！
他低下头，静静地凝视着：微微翘动的睫毛，轻若游丝的呼吸，白里透红的脸庞，抿成花瓣般的朱唇，但即使在梦中，眉目间依旧残留着一丝抹不去的浅浅的忧愁、苦痛，宛如给整张脸、乃至整个人都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面纱，如云如雾，似真似幻。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人啊！是他宁可忤逆父母、放弃一切也决心要与之相伴一生的人啊！
如今，她就在他的眼前，安静地沉睡，他却忽然感到不知所措。
甚至是，迷茫！
一边是日益苍老的父母的殷殷期望，呼唤着他去挑起家族的重任；另一边却是眼前令人心醉令人心痛令人不能割舍的情怀！孰是孰非？孰轻孰重？到底该如何抉择？
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却在这一刻茫然失措。
被里的人大概突然感觉到了痛楚，秀眉蹙起，梦呓般呻吟起来。
“青城！”他忙俯下身去，将她扶住。
青城忧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身影逐渐清晰，她看着他挣扎着吐出话来：“是你？”
“嗯，是我！我回来了！”
“你走！”青城忧却霍然发力，一把将他推搡开去，拥着被褥大声喊道，“我不要你回来！我死都不要你回来！你走！”
“青城！”西门飘雪被她推得连退两步，疑惑不解，“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你却立马要赶我走，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即使紧紧裹着棉被，可她还是在不停地颤抖，“我不该诱惑你，像你这样的世家公子，我哪高攀得起。你还是去陪你那位东方世家大小姐好了！”
“原来如此……”西门飘雪明白了，无奈地苦笑，“你误会我了，我是奉父母之命去陪那位‘东方世家大小姐’玩耍的，绝对没有我自己的意愿。”
青城忧抬首，眸中竟盛满了泪水：“可我分明听到你说要让她做你的妻子……”
西门飘雪在床边坐下来，将她搂入怀中，柔声道：“怎么会呢？我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
“啊！”青城忧猛地又将他推开，“你怎么都浑身湿透了？”
“外面下雨了啊！”西门飘雪拂袖而起，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调侃笑容，“我可是冒着凄风苦雨找你找了大半夜呢，能不湿么？”
“还不快去换了！”青城忧急道，“你这样就不怕生病么？”
“怕！我正打算去洗个热水澡呢！”他忽然低头凑近她，语气变得轻佻放浪“要不——跟我一起去洗？”
“做梦！”青城忧别过头去，却也闻到了自己身上那浓重的酒味正在穿过重重衣衫，弥散到房中每一个角落来。她有点难堪地低下头，此次饮酒，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简直是酗酒了。
“怎么样，要不我们一起洗吧！”看出了她的尴尬，西门飘雪得寸进尺，笑道，“你身上的酒味可比十个醉鬼加起来还浓烈，再不洗都可以去羞花了……”
“闭嘴！”狠狠一个枕头砸过去，青城忧霍然从床上翻身而下，冷冷道，“要洗也不会跟你一起洗！”
“哈哈！”看着她朝屏风帷幔遮蔽的内室走去，西门飘雪忍不住喊道，“架上有新衣服，找你喜欢的穿啊！”
一屋蒸腾的热气隔断了外界的视线，青灰色帷幔飘飞，宛如情人轻柔的触摸。窗外风雨依旧，夜色如墨，窗内却温暖如春。
她将全身都浸泡在水里，慢慢舒展开每一个毛孔，凝脂般的肌肤因为醉酒而泛着粉红。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快要睡去时，窗棂上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叩击声。
“青城，好了吗？”那是他的声音。
她霍然惊醒，这一次泡得太久了，不觉时间已悄然流逝。她忙穿好衣服，走出去，对他微微颔首：“嗯。”
“你让我好等啊！”西门飘雪一面吩咐身后的伙计添加热水，一面还不忘调侃，“早知道我就该先洗的。”
青城忧微感歉疚，却不动声色地走开。
和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刚才自己是怎么了？
似乎又陷入了那个梦魇之中……
废弃的官道旁，艾草野藤兀自生长着，漫天雪白的蒲公英在风中四散飞扬，看不出一点被人遗弃的颓靡与荒芜。
只因这是初春季节，一切都生命力蓬勃，共同绣出一个灿烂春天。
然而，偶尔飘落的蒲公英花絮却是粉色的。
缕缕鲜血从乱草丛里蜿蜒开来，渐渐染红了这一方春天。
她就这样在明媚的春日里，睁眼躺在官道旁，任鲜血将白衣染透。绯红的、纯白的蒲公英在风里回旋，飞起又落下，围绕着她跳起了一场绝美的舞蹈。
死亡之舞。
宛如一场盛大而华美的祭奠。
后来她常想，如果没有遇到那个人，她一定会让自己在蒲公英花絮之海中死去，在春意盎然的季节里死去。如同那些客死他乡横尸野外的旅人，静悄悄地，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可是，没有。
然而，现在一切重归寂静，房里安静得似乎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在想什么呢？”忽然，一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将她拉出了那紊乱的思绪。
她低首，沉默不语。
“怎么了？”西门飘雪放下手中烛台，红烛幽幽映着他坚毅的侧脸，他抬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乱发，担忧道，“莫不是你病了？”
“我怕。”
“我陪你。”他放下帷帐，轻轻地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我可以陪你睡到天荒地老。”
“嗯。”青城忧轻声呢喃，凝视着眼前渐渐逼近的脸，他的身上，似乎还带着沐浴后的淡淡花香……
第十三章 纵使有情还有泪
更新时间2012-3-6 11:57:34 字数：2564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离别。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轻轻的念诗声从红楼上传来，伴着窗外的秋风秋雨，竟透着几分凄清、孤苦、苍凉。
“小姐，这诗你都念了好几百遍了，不累啊！”淡绿衣衫的侍女手捧盥洗用的金盆走进室内，一汪清水映着她的盈盈浅笑，“每天都要听你读上一百遍，奴婢都能背得出了。”
“春晓，你懂什么？”曼声吟诵的女子放下手中诗卷，揽衣而起，“每一首好诗都有自己的灵魂，值得你反复吟咏上千遍。”她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也只有不断吟咏、反复传唱，才能体味到诗词深处的意境与歌者的悲哀。这些，你懂么？”
春晓不服气地翘起小嘴，嘟囔道：“小姐，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天下第一才女的！”
“才女？”红衣女子讽刺地一笑，“我不过一流落烟花卑鄙低贱的倡女，靠着几分姿色去迷引那些花天酒地、纵情声色的男人，哪谈得上清白？更不是什么才女！”倪儿打开窗户，任狂风冷雨灌入，远处豪门朱阁在重重烟雨中倍显迷离磅礴，她的声音宛如叹息般传来，“比起那些生来就安享富贵尊荣一辈子受家族荫庇的世家小姐来说，我们……永远是低人一等。”
“小姐，你怎么这么悲观啦？”春晓走过去，挽起被吹散的帷帐，“妈妈叫你下去呢，说是今天来了好多客人。”